老羅的談話字字句句在林書容腦海里盤桓，而此時此刻的此番情狀，她卻真不知該如何應對。以至于后面的場景，她便如同在夢中一般，愣愣看著胡先生挽著袖子，飽蘸了筆墨，在那張印有牡丹喜鵲圖案的婚書上工整寫下了一行行證字：

林書容，上海昆山人，年二十二歲，丙寅年戊戌月壬午日卯時生；衛錦，天津和平區人，年二十八歲，庚申年己卯月戊寅日子時生。謹于中華民國三十七年六月十三日下午四時盟誓，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胡先生寫完證書，擱下毛筆，笑著朝衛錦和林書容抬手揖禮，“恭喜二位了！”

“謝謝胡先生，先生大恩，邑文銘記在心，他日定當圖報。”衛錦也抬手回禮。

寫完婚書，幾人略作了一番交談，因胡先生要趕去乘坐返程飛機，衛錦也不再多留，他與林書容將胡先生送到樓下，安排了軍車護送他們一行去機場。

衛錦和林書容返回雅間，他將已經晾干了墨跡的婚書仔細卷裹好，裝進了大紅錦盒，放進了他的黑色公文包后，一臉喜悅對林書容道：“姝姝，我帶你去個地方。”

“好。”林書容此刻心中亂麻一團，卻不得不賠笑應對。婚書，歷來是女子最為看重的契約，意味著山盟海誓，互許終身，本應該在雙方父母親友的見證下簽訂，而她卻在這樣不得已的情勢下與人匆匆訂就。答應他求婚已經讓她內心糾結了，這紙婚書更像是沉甸甸的石頭，擱在了她的心間。

“在想什么呢，你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開心。”正開著車的衛錦，側首瞥了林書容一眼。

林書容努力驅趕內心蕪雜的情緒，掩飾道：“沒什么，我只是在想，要是我父親和母親也在就好了……”

衛錦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回頭我就謄抄一份婚書，過幾日我們去廟里祭拜一下，給他們報個信。”

“好。”林書容口是心非道。早知道他要這么說，她就不該提父母的事。和敵軍將官簽訂了婚書，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她怎敢讓父母知道？她瞥了眼衛錦，動了個小心思，“邑文，你的工作忙，謄抄婚書這事，就讓我來吧。”

“也行。”衛錦點了點頭，放開了她的手，繼續開車。

衛錦帶著林書容去了城西的井亭巷，他把車停在巷子口，隨后牽著林書容的手，往深長的老巷子里走了去。夕陽西下，金色的余暉把巷子的青石街面點染得斑斑駁駁，也將兩人并肩同行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出了別一番歲月悠長的滋味來。

巷子走到底，在一株傘立的大榕樹下，有一家賣涼糕的鋪子。或許是這時節吃涼糕還早了點兒，鋪子里沒有旁的客人。衛錦帶著林書容在一對竹桌椅前坐了下來，回頭對鋪里埋頭做針線的婦人道：“蒲嬸兒，來兩份雪花酪。”

“好勒，貴客稍等。”那婦人喜笑顏開應下了后，擱下針線笸籮起身去了里屋。

林書容瞪大了眼睛，“啊，這里有雪花酪？”

衛錦點頭笑道：“嗯，我也是托人打聽了好久，才知道這里有賣雪花酪的。據說這老板就是從上海過來的，把雪花酪的配方也帶過來了。”

雪花酪上桌后，衛錦端起一份遞給林書容，溫柔道：“姝姝，這是賠你的那份。”

再次吃到冰冰涼、甜膩膩的雪花酪時，林書容險些攔不住在眼眶里打轉的淚珠子，只好抬起頭來望向頭頂的大榕樹。夕光將樹葉勾勒出一道道金邊，那溫柔纖細的金芒，令她微微瞇縫起了眼睛：如果，衛錦不是衛北奎的兒子，不是國民黨的軍官，今日今時，這一切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