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林書容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口鼻。
窒息的憋悶感令她猛一下坐起身來,直到看清床前那道明晃晃的月光,才發現自己做了噩夢。
這是她進入衛公館的第一天,也是她從翻譯文職轉為地下工作者的第一天。她一直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但心底那份無法克制的緊張,令她像是繃緊了的彈簧,差一點就要失控。
此刻冷靜下來回想,路燈下那個醉酒的男子,穿的是美式橄欖綠軍裝,沒看錯的話,配的是梅花肩章,他極有可能是剛剛榮升了上校軍銜的衛家大少爺衛錦,她此次潛伏任務的目標人物。
可她竟被嚇得落荒而逃了!
她從未聽過那樣陰鷙可怕的聲音,也從未被人用那樣的目光上下打量。那聲音和目光,令她無端想起沙漠上的響尾蛇,不寒而栗。
——“我說過,不要在這里等我,你就這么想死?!!”
琢磨這話的意思,難道有人經常在那盞路燈下等他?
拉閘限電后,公館后院一片漆黑,唯獨緊鄰后院的主樓東側樓梯外留了一盞路燈,這本身就有些可疑,她竟傻傻就跑去借光了。
離開紅房子前,城工部的同志反復叮囑她謹小慎微,要注意掩藏自己的身份,可第一天就出了這樣的事……回想之前被忽略了的這些細節,林書容懊悔不迭。
在衛公館的第一個夜晚,她就是在緊張、恐懼與懊惱的反復糾纏,以及對自身的嚴厲批判中度過的。
調音師果然是一大早就過來了。
林書容昨夜未睡好,早上還迷迷糊糊的,翠巧就來叫她去東樓客廳指導調音了。她其實很想說,人家專業的調音師,根本不需要指導。
調音師竟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大男孩,穿著工裝褲,帶著鴨舌帽,一看就是學徒模樣。也難怪那位衛夫人不放心,要讓她一早過來盯著了。
“這琴國外進口,很貴的,你可仔細點喲?!贝淝山o林書容送茶過來,還不忘叮囑一句調音師。
“曉得的,姐姐你放心好了?!甭裨陧斏w下面拆卸蓋板的大男孩抬起了頭,咧嘴露出了滿口白牙。
“來衛公館出活兒,你們琴行就派你一個小嘎兒來,也忒大膽了?!贝淝捎执盍艘痪?。
“師傅昨天出門去葫蘆島辦事了,你們趙管家又催得急,我只好硬著頭皮來了?!贝竽泻⑵沉肆謺菀谎?,笑著道。
他這一眼,讓林書容愣了一下。自從老羅告訴她會有隱蔽戰線的同志協助她完成這次任務,她見到的每一個人,都忍不住要期待是同志。比如昨天主動搭話解圍的裘四,以及此刻這個看起來不像調音師的大男孩。
鋼琴調音很慢,需要一個鍵一個鍵的校音,單調乏味不說,那雜音吵得耳朵也不舒服。翠巧立在琴旁看了一陣子,便踩著小碎步走開了。
林書容一邊喝著茶,一邊打量著男孩的操作。
“你叫什么呀?”林書容忍不住問了句。
“叫我小鄭就好?!?
“你學調音有多久了?”
“有七八年了?!毙∴嵰贿呣糁冁I聽音,一邊埋頭觀察連動桿的運動。
“七八年?那你學調音時,還沒這鋼琴高吧?”林書容有些吃驚。
“正好在旁邊給師傅遞工具,那高度也趁手?!毙∴嵧蝗恢噶酥腹ぞ呦?,“那把梅花錐遞給我一下?!?
林書容從他的工具箱里拿了錐子遞了過去,腦子里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忍不住笑了。
“砰——”
突然一聲巨響自身后傳來,林書容嚇了一跳,轉回頭去,只見客廳東側的樓梯下,濺開了一地青花瓷碎片,其中一兩片還滾到了客廳中央。
“大清早的,誰他.媽這么叮鈴咣啷的吵得人心煩?!”
循聲再一抬頭,林書容就被嚇變了臉色,此時二樓上那個披著睡袍,頂著一頭亂發,扶著包金欄桿咆哮的人,正是她昨天夜里在路燈下遇到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