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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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我一直認為農民是最偉大也是最平凡的藝術家。
根生他爹家里到處是石頭,奇石。聽根生說,他爹睡覺時是摟著最心愛的幾塊石頭睡的。事后我碰見根生他娘,我說,三嬸,我叔他睡覺是不是摟著石頭睡的?根生他娘拉長著臉說她不知道。我就納悶了,這根生他爹床上除了根生他娘還能有誰,他娘說她不知道那還有誰知道。
癩娃的娘手巧,隨手撿個廢紙到她手里都能剪出各式各樣的圖案。村里幾乎每家每戶都有癩娃他娘的杰作:玻璃窗子上糊的是,床頭上貼的是,連過年門上貼的門畫也是癩娃他娘剪的。我就不明白了,同是一雙屎里來尿里去,握鋤頭扛锨把的手,人家的手咋恁巧哩。有一回我把我癩婆的手拉過來瞧,不就是個干皮包了個骨頭么,瘦長的像雞爪,手指根上的老繭硬的啥一樣,手心裂了幾個口子,還黑的像是剛掏了窯。癩娃他娘笑著問我:“悶娃,你看啥呢?婆這手上有花哩是吧?!蔽艺f婆,你這手上沒花,你倒是給孫娃鉸個紙花么。癩娃他娘就從屋里取了個小剪子和舊報紙開始剪紙,只見她手在報紙上折來疊去,橫著剪,豎著鉸,手就像猴子一樣靈巧,把我眼都繞花了。不到一根煙的功夫,她把紙一展開,三朵蓮花就水靈靈的長在報紙上了。我看楞了,癩娃他娘說:“悶娃你咋了,婆剪的不像是吧?”我連聲說,像、像、太像了。
我隔壁家的長金喜栽葫蘆,他家庭院里葫蘆藤把院門和院墻裹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我便說那是天然的綠色屏障。葫蘆長成十二三歲娃娃的拳頭大小,長金就摘了曬干,干了以后把葫蘆瓤子掏了出來保存著待來年再種,等到綠葫蘆被曬成黃澄澄的了,長金就用小刻刀在葫蘆上刻篆字,刻人生哲理,刻山水花鳥人物圖案,雕得那叫一個活靈活現,栩栩如生。我見了長金我說,長金,你把萬物的魂都附在葫蘆上了么,這葫蘆上的人都快要飛下來了。長金就挺得意,他媳婦一邊剁豬草一邊惡聲惡氣地說:“下來了么,下來讓他和人家過日子去,整天地里的農活不干,就鼓搗這些個玩意兒,又掙不了錢。”我就笑了,長金也嘿嘿的干笑。
白馬村里像這類手藝人多得很。順奇會將竹竿制成工藝品,如筆筒,毛筆桿子,還將竹子用篾刀篾了編花籃,草席,農具等等。白花她婆都七十多歲的人了還刺繡,繡的工整得很,村里的小媳婦和未出閣的姑娘都爭著去學手。三瓜家的掌柜做木匠活是把好手,他做的木柜木倉幾十年過去了還看不出當年合的縫,還有的我就不說了,誰能想得到,在八百里秦川這片苦焦的大地上,在這貧瘠的西北平原和丘陵地區,在漢水之濱,在這塊落后偏遠、沒落荒僻的一角,在這大山中,竟能開出如此燦爛的藝術之花,這簡直是傳統藝術領域里的一朵奇葩,這些普通的老藝人、土農民一邊在泥土地上艱難地刨食一邊還能將這一門門不起眼的民間藝術一代代完整地傳承和保留下來,真的是太不容易了。但是手藝人用手藝養不活家里的人,日子過不到人前去,成天務弄那些手戲子,人們就說他們是半吊子,那些在我眼里的工藝品,在村里人眼里還不如一堆牛糞,牛糞還能當肥料壯地,當柴燒火煮飯。我就感嘆生活中到處都是美,只是我們缺少發現美的眼睛。旁邊的瓜成聽見了說:“美?美在哪里?給我指來看看么?”我指著天上的疙瘩云問瓜成像什么,他仰著頭瞅了半天才冷不丁地憋出一句“化肥”。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就沒有點詩意???真是沒藝術細胞”。瓜成就咧著嘴露出他那口不白也不黃的牙笑了,說我是農民我能有啥子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