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里已經(jīng)是天麻糊糊黑了，天悶熱，我心里也堵得慌，屋子里空蕩蕩的，我心里也空蕩蕩的，中堂神柜上我爹瞪著我，我娘還是慈眉善目的。我娘信佛，一輩子任勞任怨，她說的好多話我都記著。她說人一輩子不能做壞事，心要向善，惡人死后會下地獄，活著會有報(bào)應(yīng)。但我想不通的是，我娘一輩子愛護(hù)生靈，掃地怕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她怎么就遭了橫禍？我爹也不過是從抗美援朝戰(zhàn)場退伍回來的老兵，老實(shí)巴交的莊稼漢，怎么像他們這樣的好人都長不了命呢？我正想著，突然間一聲悶雷轟隆隆響，就有人喊叫著收谷子，我記起我從街上去白天星家的時(shí)候，癩娃他娘的匳盤上還曬了一灘小麥，就披上蓑衣戴著雨帽趕緊向街上跑去。癩娃的媳婦嫌棄癩娃娘臟，就鼓動癩娃和他娘分了家，這些年癩娃他娘一個(gè)人無依無靠，日子過得恓惶得很。

雨是黃豆大的雨點(diǎn)，街上的雞鴨都拍打著翅膀到處亂跑亂飛，風(fēng)把柳樹吹得左右搖擺，我就想這柳樹要是閃了腰傷了筋骨怎么辦？正想著就跑到癩娃家路邊了，他娘淋著雨正彎著腰慢騰騰地裝小麥，我趕緊把她攙到屋里，我說癩婆你歇著，我來收，她還要站起來給我?guī)兔?，我說白雨淋了人是要生癡呆病的，就把她按在板凳上。我趕緊去收小麥，手忙腳亂地忙活著。過了幾分鐘，癩娃也過來了，我和他一起把小麥抬進(jìn)了屋里，他娘用干手巾給我擦頭擦臉，這一瞬間使我想起了我娘，我眼里濕了，眼淚像雨水一樣的斷了線，癩娃他娘就摟著我的頭，我說癩婆我心里苦的很，我癩婆就說我知道，都是苦命人么。

后村老了人，靈樂響得全村都浸在悲傷的氣氛里。我就出了門抬腳往后村走，要去祭拜，在路上碰見了要去祭拜的三嬸和瓜成的媳婦，看見他們手里各拿著一沓麻紙，我才記起人死了要去祭拜是得拿一卷麻紙的。我就去水成開的雜貨店里買了一卷麻紙，水成邊給我找零錢邊問我還要煙不要？我就笑了，我說你慫不愧是做生意的，腦殼子精得很么，還順桿往上爬哩，就買了包紙煙。水成比我小三歲，但他家里的日子過得殷實(shí)的很，我是后來才知道他也是喜歡白花的，再后來我就沒去他店里買過東西了。我也說不出個(gè)具體的理由，說是嫉妒吧，好像也有，說是吃醋吧，也能掛上點(diǎn)邊。

我正要抬腳走，水成說：“你要去祭拜天義叔嗎？”我說是的，他就給我招招手，讓我進(jìn)了店門問我：“你知道天義叔是咋死的？”我當(dāng)然不知道了，一臉茫然地望著他，他就沉下聲來悄聲說：“是嚇?biāo)赖摹?。我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我咽了一口唾沫，說你放屁哩，大白天還日弄人，你頭讓驢踢了吧？人都死了你還在背后說人家閑話，小心天義叔的鬼魂來纏你。我剛說完，天義叔的兒子寶慶來買鞭炮了，他頭上纏著白孝帽布，一臉的疲憊，像是幾天沒睡好覺，水成就給我擠了擠眼睛，他眼睛本來就小，尖下巴，賊眉鼠眼，尖嘴猴腮，一看就知道是心術(shù)不正，愛算計(jì)人的貨。

寶慶看見我，給我和水成散了根紙煙，就給我說：“悶娃哥，你一會去我家么，我爹下葬抬埋的人手不夠，你得給兄弟幫忙哩?！蔽艺f行，又把麻紙給他看了，說我就去呀。他拎著幾卷鞭炮就招呼著我順路一起走。我走時(shí)，水成用手指放在嘴角噓了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才不會去干那些蠢事情，給自己招惹是非。路上碰著幾個(gè)穿開襠褲的小孩，他們看見寶慶說：“寶慶哥，你看天上”。寶慶看了看天上，我也順著他們指的方向看，什么都沒有啊？正要問，一伙娃娃就邊跑邊叫唱著：“狗看星星锃亮，鑼鼓家什敲得鐺鐺響?！睂殤c氣得罵著：“碎崽子，看我咋收拾你?！蔽蚁胄Γ瑳]笑出聲，就憋著，我也看了天，我笑就說明我也是狗。寶慶心情不好，他走在我前面不停地吸煙，我跟在他身后被飄過來的煙圈嗆得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