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白馬
- 磨子馬
- 1248字
- 2012-07-16 17:36:19
今天是喪事的最后一天了,日子是白天星給看的,一切在白寶慶的安排下都進行的井然有序。樂班是菊花在婆咽氣的第二天就請來的,敲鑼打鼓吹簫打竹板拉二胡的都是些五六十歲的老藝人,其中有一個肥頭大耳的師傅格外引人矚目,他是吹簫的,一吹起簫來便眼睛睜的銅鈴大,臉漲紅得像關二爺,臉上的橫肉便在聲音的振顫中抖擻個不停。唱孝歌的是一名中年婦女,說是中年婦女還不如說是半老徐娘,自認為風韻猶存,其實是人老珠也黃,臉上的脂粉厚得像我家糊磯墻上刷的石灰,蒼白的和死人又有什么分別,嘴唇還偏要涂抹得血紅,嗓子倒是比長金的破鑼聲好聽得多,聽人說她平時護嗓子護得緊,不吃辛辣燙麻,怕刺激喉嚨影響發聲。我在幫忙看管著屋子里買來的魚肉雞鴨,調料食品,果蔬飲品。外面傳來這個女人凄涼的聲:“說一聲你死了就死了,親戚朋友都不知道,親戚朋友知道了,亡人已過奈何橋,奈何橋七寸的寬來萬丈的高,中間抹著花油膠,大風吹來搖搖擺,小風吹來擺擺地搖,有福的亡人橋上過,無福的亡人被滑下橋,亡人過了奈何橋,從此陰間陽間路兩條,社會主義這么地好,你為什么要死得這樣的早?”我的喉嚨上下翻滾,使勁壓著自己的悲苦,腦海里再一次浮現出揮之不去的婆走時的面容,婆走得安詳,她是帶著笑上路的,我曾經見過鄰村的老人被兒媳逼得喝敵敵畏自殺后的面容,一臉的青黑色,兩只眼睛到死了還閉不上,臉上的肉皮抽搐著散不開,樣子猙獰古怪嚇人,我也曾經見過投河自盡的老人被撈上來時的模樣,臉上蒼白腫漲,手里還抓著一撮水草,一臉的心有不甘,但是唯有婆離世時的面容是我見過最從容祥和的,婆硬是支撐著等我和白展鵬回來她才安心地走了,無牽無掛地走了。聽說人死了他的靈魂還會尸體停放的上空懸浮著,我望了望婆的靈堂上方,什么都沒有,唯有燃著的青煙在堂屋上方悠然飄散。靈堂上的童男童女分別被寫著“聽說順教,伺候周到”,我笑了,婆解脫了,婆享福去了。
中年婦女的孝歌剛住了口,鑼鼓家什就齊響了起來,四面的高音喇叭將鼓聲,鑼聲,歌聲,誦經聲扯得老長,靈堂前的老太婆和女人們便開始哭,扯破喉嚨放開嗓子干嚎。擇菜燒火的人們便放下手頭的活計,望著樂班的師傅們,聽著堂屋的哭叫聲,交頭接耳地評價著誰的哭聲真,誰只干哭不流眼淚,指點著哪個師傅確實有兩下子,哪個師傅只是濫竽充數,作出吹鼓手的樣子給人看。一時間,院子里如燒開了的沸水,叫喊聲,喇叭里的樂器聲,道士的誦經聲,人們的嘀咕聲,孝子賢孫們的哭聲鋪天蓋地地裹實了這個院子,這是熱鬧嗎?我茫然了,院子里的人們臉上流露的不是悲戚之色,而是在樂器的鼓動下興奮地如同發現了獵物的狼狗,都笑著,罵著,笑罵著,調情著,開著下流的玩笑,支著麻將桌娛樂著,小孩子也互相追逐著,嬉笑怒罵著,如此悲傷的氣氛里,人們卻像過年一樣喜慶,難道人死了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嗎?那一瞬間,我仿佛看見了人們臉上扭曲的表情,他們變得如此陌生,不再是我的樸實善良的鄉親,而是一群瘋子,一群魔鬼,青面獠牙的魔鬼。我的耳邊沒有了一絲聲響,呆滯的目光望著熱鬧的人群,癱坐在椅子上,如同一具風干了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