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白花坐在炕上口里嚼著我癩婆給我們烙的餅，眼睛看著彼此，癩婆還是忙著給我們烙餅，吃著吃著，我和白花突然聞到一股尿騷味，白花下了炕，二話沒說就端著炕側面的尿盆出去了，癩婆將最后一張烙好的餅放在我面前的盤子里，就坐在炕沿上，靠著炕頭?！鞍谆ㄟ@女子好哩，癩婆這門前不迎人，往常連個狗娃貓娃都不來，西山灣的王老太和兒女分了家，死在屋里生了蛆蟲都沒人知道，幾條野狗聞見了尸臭跑到王老太的屋子去將死人渾身的肉咬了個稀爛，死了都沒留下個全尸，白花三天兩頭就來我這里給我這臟老婆子漿洗床單洗刷衣裳，屋里有什么香的都惦念著我，比我親生的女子都貼心啊”，癩婆看著我吃餅和我嘮著嗑?！皭炌?，癩婆人老了，沒用了，別的干不了，剪紙還是順心應手的，剪了一輩子的紙都不知道這東西還能賣錢，呵呵，悶娃，你要是想要，癩婆把這一炕頭的剪紙都給你，你拿去賣去”癩婆手里捏著半片餅，嘴里邊嚼邊說。

“癩婆，賣什么剪紙?。俊卑谆▽⒛蚺璺旁陂T外，邊洗手邊問。

“悶娃到底出去見了些世面，說這爛紙紙能賣錢哩，我讓他拿到洋縣賣去”，我癩婆看著白花一臉的慈愛。白花進屋里來，癩婆讓白花坐到炕里面去，本來火炕就小，我們三個人擠在一起地方就更擠了，白花和我緊挨著，她身上的體香就無形中像檀香一樣經久不散的彌漫在這個小窩棚里。我娘兒仨就像一家人一樣吃著餅嘮著嗑，我心里想起了我娘，我想象著這樣的場面要是在我家，我癩婆換作了我娘，白花成了我家的兒媳，那我該是多么的幸福啊。“癩婆，悶娃說的是真的，你還算是個民間老藝人哩。”白花對癩婆說，我癩婆就笑了，說就我這干老太婆啊。白花又對我說：“悶娃，上次我哥回村來，一方面是給我婆祝壽，另一方面就是回鄉來采風的，他為了搜集民間藝術品和在世的老藝人跑遍了幾座山，聽他說這是他們單位給他們排的任務哩?！蔽艺f，那他怎么不來找找癩婆啊，咱這方圓幾十里我可再沒聽說過誰會剪紙，別的村的家窮的人過年了買不起門神就來癩婆這里向癩婆討要剪紙，還有結婚要貼的雙囍字，窗花，人死了掛的長錢，都是癩婆一手剪出來的?！拔乙步o我哥說了，但是他剛要來尋癩婆的時候接到單位的電話就回城里去了，不是走的急嘛，我爹都攔擋不住”，白花將最后兩片餅一片給了癩婆，一片夾給了我，我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她知道我飯量大，她自己卻沒吃多少，癩婆也是將那片餅夾給了我，說多吃點多吃點?！皭炌?，要不這樣吧，你把癩婆的剪紙帶上去找我哥吧，也算是給我哥幫個忙，要的吧？”白花用乞求的眼神看著我，讓我不忍心拒絕。但是我怎么能去找白展鵬呢，昔日我們是無話不談光著勾蛋的玩伴，而如今，他是成名的作家，我呢，我是什么，一個土農民，我不知道我該以怎樣的面目去見老同學。我低下頭沒說話，嘴里咀嚼著油餅饃。

“行不行你倒是說話啊，又不是讓你去尋死，看把你難得”，白花是個急性子。我癩婆倒是一句都沒摻言，靠在炕頭像神仙一樣安詳的看著我們。

“不幫忙算了，癩婆我走呀，明天再來看你”，白花一骨碌下了炕，穿上涼鞋就像一陣風一樣，來的快，去得也快。

“悶娃，去找白花吧”，坐在靠在炕頭的癩婆突然說話了，“幫幫白花也幫幫展鵬，癩婆知道你的難處，但咱們人活一世，都不是活的自己的人，咱們是活的別人的人，當兒女的就活的是父母的人，當丈夫的就活的是媳婦兒子的人，癩婆這話雖然丑，但理端哩。”我抬起頭望著我癩婆，她一臉端詳。

我下了炕顧不得鞋子穿反了就往門外跑，潛意識里我覺得我是為了追自己心愛的女人，我從沒有像今天這么心急，這么賣力，跑的這么快過。我高仰著頭，頭發都立了起來，剛跑到小巷子轉拐角，卻一頭扎進了一個人的懷里，他打了個趔趄即將摔倒，我一把將他摟住，定睛一看這個人卻是白花，白花一把將我抱住，我也把她摟的緊緊地，生怕她消失不見了?！皭炌薷?，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白花在我耳邊輕聲說。“你永遠都是我最致命的軟肋”，我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