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癩婆家的門開著，屋子里沒什么響動，門前連一點人氣都沒有。你是不知道，癩娃他爹是篾匠，死得早，癩娃他娘累死累活好不容易將癩娃撫養成人，托人給癩娃娶了媳婦，癩娃結婚后卻受文娥的挑唆，鬧著和他娘分家。分家，怎么分？三間房，悶娃和他媳婦獨占了，在三間房后面用糊磯給他娘壘了個一間房面積都不到的小窩棚，房頂蓋了幾頁石棉瓦，冬擋不住嚴寒，夏遮不住酷暑，說是窩棚，在我看來，連狗窩都不如，屋子里面小的只能擺放一張木板床，剩余的地方連轉個身都費勁，更別說支鍋搭灶了，那么灶臺放在哪里呢？癩娃和文娥分家時說得好，讓老娘和他們一起吃，但是分家后一起吃了半年文娥就嫌棄這嫌棄那，整天對他婆婆鼻子不是鼻子，嘴臉不是嘴臉，我癩婆也是個硬性老人，硬是自己在窩棚門側面用了些糊磯搭建了一個還沒有她身高高的一個灶臺，窩棚頂讓順奇給編了個竹笆，上面胡亂蓋了些茅草，就這樣，老人自己另立了爐灶。那么我為什么要說癩娃良心未泯呢？就在我癩婆另立鍋灶那天，癩娃是去他岳父家幫忙建房子的，晚上回來看見他娘將鍋灶搬了出去，另砌了灶臺一下子就燥了，“把他娘的皮，你把老娘攆了呀，咹？我日你先人”，“你這心咋恁壞的，你怎么不將你老子你老娘攆出家門另立爐灶，咹？”癩娃回家就劈頭蓋臉的罵文娥，癩娃是越罵越覺得不解氣，就動起了手，打得文娥在村里瘋跑，我想說的是，當時村里沒有一個人可憐文娥，認為這種女人該打，故也就沒人去勸架拉架。后來還是癩娃他娘去找了村長，白正存出面才勸說癩娃住了手，但是當癩娃提出要他娘還和他們一起吃時，我癩婆卻是死活不同意，白正存當了中人（調解人），讓癩娃每年給他娘多少多少錢，多少多少米面柴油等等，這事才告一段落，我要補充一點的是，癩娃自這次家庭矛盾后，就再也沒上過他老丈人家的門，自此癩娃在村里也落了個好名聲。

我進了我癩婆家的門，看見她是靠在床頭閉著眼睛歪著頭，屋子里死氣沉沉地靜，但是我卻聽不到我癩婆的呼吸，我嚇了一跳，趕忙拍拍我癩婆，拍了三四下她身子才動了動，睜開混黃的眼睛看著我好久，才說：“強娃，你來了”，強娃是我爹的小名，我爹是叫白強的。我扶著我癩婆坐起來，說，癩婆，我是悶娃啊。我癩婆才說，哦，然后說；“你看我這記性”，她就抿著嘴笑了，臉上的皺紋像七里溝一樣一道一道的。她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扶著墻往外走，腰圈的像個蝦米，我說癩婆，你干嘛呀？癩婆說我去給你烙餅去，你飯還沒吃吧，可憐我娃連口熱飯都吃不上時候去。我沒吭聲，我確實是沒吃飯，一個人的飯難做，做多了吃不完，做少了不得夠，我經常是吃了上頓餓了下頓，夏天的飯不像冬天的飯一樣，可以做多一點，這頓吃不完留著下頓吃，容易餿。但我來癩娃他娘這里卻不是為了來混飯吃，是為剪紙而來。上次我和長金去縣城賣葫蘆的時候，我在街心花園那一帶看見一個老藝人在剪紙，雖然他剪出來的圖案沒有我癩婆剪的這么惟妙惟肖，形神兼備，手也慢騰騰的不如癩娃他娘這般巧，但是圍觀看的人卻是很多，買的人也不少，當時我就動了這個念頭，準備回來找我癩婆說說這事。

我癩婆正在燒火，人老了身體矮小，坐在灶門口前還沒灶臺高，我看著不由的心酸。我說：“癩婆，洋縣城里有賣剪紙的，買的人多得很哩。”“咹？就這碎紙片還有人買？”她放下手里的柴火一臉的疑問。我就給她講了，剪紙是一門民間藝術，是中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剪紙這門手藝來源于陜北……，“你給我這老婆子講這些我聽不懂，我就想問問這東西當真能賣錢？”我癩婆顯然是對剪紙的知識不感興趣，我說“能的，城里人將剪紙買回去放在鏡框里裝裱起來掛在家里當裝飾品哩”。“我的娘，就這幾張廢紙，城里人咋恁稀奇哩，他要是來我這，我送給他一大炕，我那席子底下，箱子底下壓的全是，嘖嘖，不得了”，我癩婆納悶了。我進屋子里，揭開涼席，我看呆了，炕上一大疊一大疊密密麻麻全部壓的是剪紙，剪得有窗花，紅雙喜，秦瓊尉遲門將，老虎兔龍之類的飛禽走獸，牡丹荷花石榴之類的寓意吉祥的花草，虎娃鴛鴦之類的更是數目繁多，還有許多我叫不上名來的稀奇古怪的圖案，這面炕仿佛是一座剪紙藝術寶庫，其品種之多，圖案之豐富出乎我的意料，我站在這么多藝術精品面前眼花繚亂，思緒紛飛，我轉身望著我癩婆，她滿頭白發，身材干瘦矮小，毫無出眾之處，但她竟能將一把剪刀一張紅紙玩轉的如此出神入化，簡直讓我難以想象，當你面對這些剪紙的時候，你或許也很難想到，這些手工藝品竟出自一位走路都雙腿打顫的老人。

“癩婆，你忙什么呢？做什么好吃的啊？”，還未見人來，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飄來過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白花就像一只百靈鳥一樣蹦跳著來到了我癩婆家門前。她習慣性往屋子里一瞧，我也正望著她，我們的眼神就交織在一起，無聲的訴說著自從那晚分開后對彼此的思念。

“是白花啊，癩婆給悶娃烙餅哩，你來了，正好，咱們娘三兒一起吃”，癩婆背對著我們倆，在灶臺上忙得不亦樂乎，還是白花反應的快，她立馬就轉身給我癩婆搭手烙餅，我像著了魔一樣望著白花的身影在門口的灶臺上穿梭，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