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村口的碾盤上曬太陽，坐著吧覺得困，躺下吧卻又睡不著，我就看天上的白花花的浮云，一架飛機出現在我的視線里，“媽的，地上再大的飛機，在天上還不是和鳥一樣大”，我笑了。飛機邊飛邊吐出濃重的白氣，一條長長的白印子就橫亙在天際，一眼望不到白線的頭和尾。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飛機飛過了還留一條白線證明它從這里飛過，人呢，有的人死了什么都沒留下，就像農民，一輩子在黃土地上面翻騰泥土，死了則埋在泥土地下面長眠。我在想他們是不是早就明白了不論任何人———是帝王將相還是布衣平民死了都要長睡于這片土地之下的道理，而心安理得的當個農民呢？他們生前勤勤懇懇的務弄這片土地是不是也是在為自己修整死后的墳塋呢？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這些，我拍打了下自己的腦殼，“你又在胡思亂想了”我苦笑著。

白正存來找我時我在碾盤上正睡得像豬一樣，涎水流了一下巴，我是被他用他那根水煙鍋敲打醒來的，在我邊揉睡眼邊擦口水時，白正存讓我和他去保管室開會。保管室就是白馬村村干部們開會辦公的地方，這是由胡赍和黃泥砌成的三間瓦房，外面刷了一層石灰漿，經過歲月的撫摸被風化的很嚴重，墻體剝落地千瘡百孔，房頂的黑板瓦歷經了長時間的雨淋日曬鳥啄，以致每逢天氣不好，總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房子偏左邊是一顆大柳樹，樹下是倚樹搭建的廁所，保管室的右面是開酒樓的虎軍的家。屋子里東面的一間放著村里的公共財物鑼鼓，戲服，大喇叭，做酒席用的蒸籠和上梁用的斗一類的器物，中間的正堂放著兩張拼湊在一起的八仙桌，算是村干部們開會的辦公桌，西邊的屋子里則存放著村民集資買的水泵電纜，一個大木柜里放著檔案，資料，賬本，文件等雞零狗碎的東西，還有一張床，床上用稻草鋪了厚厚的一層算作是褥子，稻草上面放了一張順奇編的竹涼席，這是村干部們每晚輪流看守保管室睡覺的地方。我跟在白正存后面邊走邊聽著他叭嗒叭嗒地吸著水煙鍋，走到廁所邊上白正存說他要撒一泡尿，我就先他一步進保管室里去了。

屋子里面已經坐了四個人，紅中和秋霞是我們前村的組長，后村的組長是金生和剛死了的天義叔的兒子寶慶。金生是去年因為做木匠活的三瓜家的掌柜欠錢一直賴著不還，一氣之下扛著大鐵錘將三瓜家打了個稀巴爛，后來被鎮派出所拘留了幾十天才放回來的，他一回村就被白正存任命為后村的組長，對此村里人議論了好長一段時間，但我卻是在心里不得不佩服白正存以惡鎮惡的用人頭腦。我給他們散了紙煙就坐在邊上等著核心人物白正存。悶娃，你要當出納了，這下你就有正經事干了么，金生邊用洋火點煙邊說。我客氣了幾句，卻發現秋霞抿著嘴在看我，目光灼燒得我不敢正視她。秋霞人長得俏但她丈夫待她不好，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我覺得她是不應該來趟村委會這灘渾水的，一個女人家整天在男人堆里轉悠，干著出力不討好的事情不提，背后還讓人說閑話，但是想想她也可憐，她畢竟只是一個女人。但我立馬就想到了我自己，我是也來趟這趟渾水了，想想以后的事情我頭都大了，雖說出納不過就是和算盤賬本打打交道，但是人們難免會在背后說三道四的，我不想自找麻煩，我現在連自己都管不好怎么能來管賬，還是當個出納，我就笑了，老天爺真會作弄人。

白正存走到門口咳嗽了一聲，屋里他們三個大男人毫不避諱秋霞在場正說著葷笑話的嘴就都閉上了，一臉正派起來。我是一直都沒什么話說，這個時候一見到白正存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口干的直咽唾沫。白正存看到我這個樣子就笑了，說你這瓜老實和你爹一樣，是個靠得住的人。我就滿懷感激的看著他，心想我爹這一輩子沒白活人，死后總算落了個好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