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她婆在堂屋中間坐著，像泰山一樣，四周的一大圈人像捧月亮似的將老壽星圍得緊緊的，面前的八仙桌上放著大大的壽桃和一碗長壽面。白花她哥提著禮品將我引到他婆面前說：“婆，悶娃提著禮稱給你拜壽來了?！北娙司蛯⒛抗馔对谖业纳砩希液傲寺暺牛凸蛩诿媲翱念^，白花她婆趕緊立起來把我拉到她身邊握住我的手，說：“我悶娃咋瘦成這樣了么，造孽呀”，就讓我坐在她身旁。我聽了她的話心里難受，又想起我爹娘來。周圍的歡聲笑語哄哄哄的，我一直沒抬頭，囧的滿臉通紅。我是不習慣到人多地方去顯擺湊熱鬧的，這個時候屁股上像扎了無數的芒刺，如坐針氈，又好像渾身鉆了好多的虱子，不自在的很。

白花進堂屋來一眼就看到我了，蹦跳著來到我面前，問我：“悶娃，好長時間沒看見你了，你忙什么呢？你還好吧？”她連珠炮彈似的問候，讓我不知所措，我腦子一下子就一片空白混亂起來，臉漲紅的就像猴子屁股，嘴里囁喏著詞不達意，“我，我在家里呢”，我想了半天才結巴地整出這一句話。白花看著我就笑了，她今天穿的很好看，上身是橙黃色的短袖，藕一樣細白的腿上穿了條七分牛仔褲，瘦瘦的小腳上穿著一雙白涼鞋。我離她有些距離，但還是能嗅到她身上那種不同于金英身上的自然香。我呆呆的想著，犯迷糊，發愣，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走了的，直到白花她哥進門來大聲喊我讓我去坐席我才回過神來。

白花他爹開了四十五席還是不夠，許多來人放下禮品就走了，白正存站在門口接迎送待著來人，忙的不可開交，白花她娘我叫春花嬸的，正在指揮著來她家幫忙搭手的人干這干那，白展鵬則忙不迭的給幫忙的人散紙煙，看到很多人接煙時一臉的受寵若驚相，滿口夸贊的言語，我心里好不是個滋味，倒不是我恨氣白展鵬的成就和才華，只是覺得自己好不爭氣，弄得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叫花子般的慫樣被人笑話。當初我和白展鵬念書的時候我們倆的成績不分高下，但我們的感情卻好的像親兄弟一樣，后來我家出事了，我也就輟學離了校，白展鵬則大學念完，畢業后當了作家，白花是因為高考落榜就只好呆在了家里，但是后來我聽白花的好姐妹金英說白花是因為我才故意沒考上，回到村里等著我。當時聽完這話我懵了，我像瘋狗一樣跑回家，閂上門跪在我爹娘的遺像前扇我的臉，罵自己不是人，是牲口，害了自己又害了白花，我對不起她。自那以后，我的心就死了，整個人蔫得像風干的老茄子，村里人以為我是死了爹娘才變成這個鬼樣子，其實他們哪里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悶娃，坐下么，開席了”，水成他娘招呼我，我才從記憶里回來。我和水成還有水成娘在一個席桌上坐著，水成娘今天是腳不停手不住的招呼周圍人吃吃喝喝，又是端菜又是倒酒，殷勤的過了頭，好像這是她家在過喜事一樣，我剛才聽癩娃說水成娘今天提的禮很重，不知她是要干嘛。這個時候我聽見誰說：“水成娘，你給白花她娘提說你家水成和白花的婚事了沒有？”水成娘回答說提說了，應該沒什么嘛噠。我對面的水成朝著我說：“悶娃，到時候我和白花結婚你一定要來喝喜酒哦”，說著沖我賊賊的笑。上學的時候水成是知道白花喜歡我的，很明顯他是故意說這話給我聽的。聽完這話，毫無心理準備的我就木了，渾身就像石頭一樣僵硬，仿佛我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了，耳朵邊也沒一點響聲，耳朵里面卻嗡嗡的響，頭就像要炸了一般，我什么也聽不到了，我的眼睛睜開著，但眼前卻什么都么有，我就由不得自己的身子了，腿說它要站起來，就站起來離開座位了，旁邊一個人影飄來立馬就占了我的座，我被人往前后左右推搡著，撥弄著，跌跌撞撞地朝外面挪著步子，像丟了魂一樣走出白家，我腦后的眼睛仿佛看見水成的大笑和水成娘那滿是嫌棄和蔑視的白眼。白花老遠見我要走，就跑過來拉我，我站住了，她說悶娃，還沒吃完飯你就要走啊？這個時候我才清醒過來，我看著白花，耳邊響起水成的話，眼前浮現出水成的笑，我一下子就火了，無明業火從肚子里竄到嗓子眼邊，我狠狠地回答了句：“等你結婚的時候我再來喝喜酒。”說完轉過身就走了，白花是什么樣的表情，怎樣的反應，我沒看見，我也不知道，我就那樣決絕的走出了白家，仿佛一切都與我不相干了。不過后來聽順奇說當時白花的眼睛紅紅的，再就沒在筵席上出現。

我回到自己家把院門栓上，一頭扎在炕上就哭，眼淚把枕頭浸濕了一大片。我爬起來跪在我爹娘的遺像前邊流眼淚邊給他們燒紙錢，燒完的紙灰沒有風自己就騰起來了，打著旋，在我頭頂飄舞，滿屋子飄落的都是，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在眼前的地上，我的心抽搐著一陣陣疼，哭累了，我就順勢倒在神柜前，一陣風將窗子吹開，屋里的紙灰就盤旋著，我知道，我爹我娘回來看我了。

我夢見我爹娘了，他們都在笑話我，說我是個軟蛋，是炭坨，是瓜慫悶棒，鄰居很多人也笑話我，但我看不清他們的樣子。我又夢見白花結婚了，場面熱鬧得很，白花一身新娘裝扮，我正要看看新郎官是誰的時候，院門卻響了，我被驚醒了，恍恍惚惚的伋拉著鞋開了院門，定睛一看，來人卻是紅新。

順便說一句，自此我再也沒有去水成家買過東西，我寧愿走很遠的路去鄰村買，我也更加小心的躲避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