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白馬
- 磨子馬
- 2088字
- 2012-07-16 17:36:19
我在睡夢中被一只柔軟的手捏著鼻頭,我以為我夢見了我娘,以前我早晨上學賴床,我娘總是這樣捏著我的鼻子捏得酸酸的,我才能醒得過來。我的鼻子通不了氣,又酸又疼,憋的難受,我才意識到我不是在做夢,一睜開眼睛卻發現是那個女售票員。我又急又氣,她卻咯咯咯得抿著嘴小聲地笑。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鼻孔里滿滿的全是她身上的香味,這種香味就像是清早路邊的野花和帶著泥土混合的綠草所散發出來的清新的味道,淡淡的、樸素的香,和金英身上妖艷的香水味截然不同。“把人家的雞放跑了你還睡得著啊?你還好意思睡?還睡得那么沉?人都下完了你都沒覺察到?我要是不叫醒你,怕是公交車就將你拉回磨子橋鎮上了。”這個女人用嗔怪而戲謔的語氣數落我,像極了村里的婆娘訓斥打麻將輸了錢回家的男人。車廂里只剩下我和她兩個人,我是一直沒說話,直直的看著她。她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話太多了,臉上一紅,不敢對視我放肆而又大膽的眼神,低下頭的一瞬間說:“你那兩個同伴在外面等你呢,你還不下車?我們的車要走了。”我癡癡的站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腦袋昏昏沉沉的,就搖搖晃晃著下了車,也沒道一句感謝或是別的話,但我能明顯感覺到她的眼神像錐子一樣刺在我的后背上。
順奇和根生他爹拿著各自的大包小筐站在路邊,像傻帽一樣四處張望。正午的太陽卻沒有那么熱烈,太陽如同偷東西的小賊,縮頭縮腦的,一會兒陰著,一會兒又曬得不行。我早已將白展鵬的住址記得爛熟于心,幫根生他爹扛著半口袋瓷實的石頭蛋子,就帶著他們兩個去白展鵬家。
洋縣城是時時刻刻都在更新著的,這里十來天之前可能只是一片荒蕪之地,十幾天以后這片你記憶中的荒草地上便突兀的聳起一座高樓,那里的土樓民居搖身一變,便成了人人進出不絕的大廈。我和他們走在鋼筋混凝土建筑的水泥森林中,聞著汽車排放出來刺鼻的汽油味,耳邊充滿了人群中的熙熙攘攘和汽車的喇叭聲,兩只眼睛仿佛不夠用,目不暇接的觀察著大街上的人來人往,驚嘆著樓盤的高,賓館酒店裝飾的豪華。順奇快步追上我,悄悄的對我說:“這些女人咋恁開放哩,胸罩露在外面,胸部挺得像金雞山一樣,屁股也是扭得歡實,走路時兩條白生生的大腿像是沒了膝蓋,高跟鞋叮咣叮咣地擊打著水泥地面,像母馬似得。”我便瞪了他一眼,鄙視他的下流。一輛小車經過我們面前時,車窗搖下去,開車的司機“呸”的一口唾沫便吐在了順奇的腳背上,沒等得及順奇張口大罵,車便揚長而去,不見了蹤影。我是看清了開車人的模樣,便在心里咒罵他,順奇氣得自個兒嘴里嘟囔著罵,用土布褲子的褲腳擦了唾沫,說這還叫文明縣城?還宣傳要建設衛生城市?羞他娘的×哩,到處都有人吐痰,到處都是扔垃圾的還叫文明?咱村里的野狗也沒見隨地丷尿么,這些人連狗都不如。我沒搭腔,順奇罵著罵著才不罵了,根生他爹一直不言傳,低著頭跟著我們走。一個穿著光鮮而又暴露的女人領著一只哈巴狗,狗竟然不動聲色地在街中間拉了一泡屎,這個女人趕忙拉著狗匆匆而去,混入茫茫的人潮中,我便想用順奇的話來評價這個時尚的女人:連狗都不如。
白展鵬的住址是在小西街的,小西街是全城中保存最完好的四合院民居建筑,這里的民房至今保留著黑瓦青磚糊磯墻的建筑風格,各院落相通,縱橫交錯,巷道狹窄,一家的門口在這條街上,出了后院門卻到了另一條街道。街道用青石板鋪就,石板早已被踏的溜光且松動,一腳踩上去,吧嗒吧嗒兩頭打翹。這條街上有縣城唯一供老頭老太推花花牌的茶館,有全洋縣城最便宜的油餅饃和炕炕饃,有世代相傳的周家棗糕饃,有……熱鬧非凡,且麻衣相士陰陽先生極多,而這些異人往往是未念過學堂,卻對《周易》《麻衣神相》有著深入的研究,更有風水學大師,氣功大師,唱戲劇的老藝人,為這個古老的街增添了神秘而藝術的氣息。走在這條街上,你不能小看了頭發花白的老頭,或許他便是劇團退休人員,一句秦腔的吼聲足可以使你目瞪口呆他的唱功。你也不能輕視了那些雞皮鶴發的古稀老者,他們往往看你的面相便可推算出你的仕途前程。你更不能賣弄你的說文寫字,那些看起來目不識丁的瞎眼老頭子往往將整本的《封神演義》一字不差的給你講說。傍晚或是寂寥的月色下,這條小街上便有一個或幾個拉著二胡的老人依依呀呀的嚼著混濁的唱詞,你要是仔細辨別,拉著的曲調竟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這使你不得不驚異于這條街上的“水深”。我是對這條小街能完整的保留下來感到驚異的,在洋縣飛速發展的今天,多少帶有標志性的建筑遭到了破壞,多少值得這個城市精心收藏的東西被冠以開發的名義消失,小西街卻以自己的衰老之軀,不卑不亢的存活著,讓人不得不以生命力的強勢而低頭膜拜它。我在想,現在的人們想找一點關于過去的回憶,或是寄托于對逝去時光的留存,除了所存在的實物能喚醒他們封存了幾十年的記憶,再還有什么呢?當他們慢慢的老去,記憶力逐漸的衰退,還有什么念想呢?在這個城市被修建的日益完美的今天,我們已經很難看到破損和殘缺在這個城市里存留了,過于精致和完美容易讓人產生審美疲勞,我依然鐘情于這條破舊卻并沒有沒落,老去卻依然矍鑠,帶有一點繁華卻并不喧鬧和嘈雜的老街。
我和順奇還有根生他爹提攜著東西一家一戶的找門牌號,終于,我們停在了一家門牌號為72的老房子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