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白馬
- 磨子馬
- 2097字
- 2012-07-16 17:36:19
洋縣的天是灰色的,雖然是晴天,頭一抬,天上明晃晃的太陽老大不情愿的露出愁苦的臉盤,似乎是不愿在這個城市的上空停留,若隱若現(xiàn)的樣子。空氣是悶熱的,蒸的人難受,連喘氣都是那么費勁。我和長金走在街上,我走在長金后面,聽見他重重的喘氣聲和呼氣聲,走路的腳發(fā)出“撲踏撲踏”聲,像極了水田里犁地的水牛,我則渾身出冷汗,后背上的衣服黏黏的粘在肉上,束縛的人周身不伸展。熱浪肆虐著這個城市,遠處的街道水汪汪的一大片起伏不定。收破爛的老頭似乎好幾天沒吃飯,吆喝聲氣力虛弱。然而街上的人依然如游魚一樣或單個或成群地穿行在大街小巷,轟隆隆的摩托車聲,嘀嘀嘀的小汽車聲,自行車鐺鐺鐺的鈴聲還有人們的吵嚷聲混雜在一起,使這個城市保持著充沛的精力,永遠年輕著。長金如過街的老鼠一樣,顯得畏畏縮縮,走路時凈往墻根靠,眼睛四周亂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偷東西的賊。我心里清楚他是怕丟了縫在內(nèi)褲里的那幾十塊錢,我戲笑著長金,我說:“長金,金娥嫂子給你裝了幾十塊錢?”長金小聲說:“百十來塊錢哩,這次來是把壓箱底的錢都動了,這要是沒了,回家怕是連鹽都吃不上了。”我嘻嘻笑著,說你別怕,城里人看不上你那點錢。但長金更小心了,警惕的防著從自己身邊擦肩經(jīng)過的每一個人。
我領(lǐng)著長金去了幾家什么“軒”呀“齋”呀“坊”呀之類的工藝品店,人家都委婉地拒絕了購買我們的工藝品,但是有一個店里的老板看了我們的葫蘆,聽了我的意圖卻戲謔我們是叫花子上天———落下來還是個叫花,我不服氣的回敬他:“你這人和你這貨也不過是繡花枕頭,外觀看起來還像個東西,實則里面是一包豆腐渣和爛棉絮。”氣得我轉(zhuǎn)過身拉著長金就走。但長金似乎是覺著沒了希望,走在路上說悶娃咱回吧,這里不是咱待的地方。我看著他耷拉著頭,一臉的喪氣,眼神里充滿了沮喪,眼光就像灰色的天一樣暗淡無光。我說:“長金,萬事開頭難,我們?nèi)ソ稚先硕嗟牡胤桨言鄣暮J展出來吧,你當場就雕刻,要是再不行,沒人買沒人問,咱就回白馬。”長金嘆著氣連話都不想說,默默地表示同意。
我領(lǐng)著長金去了最繁華的名叫“朱鹮路”的大街,這條街上的人之多,簡直是讓人嘆為觀止,人和人肩并肩,腳尖踩著腳后跟,店鋪一家連著一家。我找了一個三叉路口的樹蔭下,示意長金我們可以將攤位擺在這里,長金就將口袋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從籮筐里捧出一個個雕刻好的葫蘆放在口袋上,那模樣就像一位虔誠的佛教徒手里捧著一尊佛一樣。放了好幾個精美絕倫的精品,我讓長金坐在地上開始雕刻半成品的葫蘆。長金一雕刻開葫蘆,就像是著了魔,似乎身邊的一切人,任何事都與他無所謂了,耳邊也好像聽不到任何雜音,他盤著腿坐在地上就像入定了的老僧,進入了無我無他的涅槃狀態(tài)。
很快,我們另類的穿著,奇怪的動作就引起了來來往往行人的注意,當?shù)谝粋€人在我們的小攤子前細細觀賞著手工藝品時,我的直覺告訴我,此次縣城之行沒有白來。逐漸有行人停下腳步,駐足觀看,詢問價格。人不斷的圍,將我們的小攤子擠得密不透風(fēng)。城里人就是這樣,哪里人越多就越往哪里湊。圍觀買葫蘆的城里人嘖嘖的稱贊讓我心中大喜,但更多人則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長金手上的絕活。長金突然之間見這么多人圍了過來都看著他,很是激動,手有些顫抖,一不小心篆刀劃破了手指,幾顆豆大的血珠子就往出來冒,幾個打扮時髦的女子臉上神色大變,“啊”的一聲,仿佛流血的不是長金的手,而是她們的手指在流血。但是長金似乎沒感覺到手被割傷和手指在流血,他呼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又旁若無人的開始雕刻葫蘆,但是手上的動作更快更嫻熟了,在人們的注視下,很快一個雕刻著山水圖案,上面刻著“智者樂山,仁者樂水”的葫蘆雕刻好了。長金將葫蘆捧在手心,放在眼前環(huán)視了好一會兒,當看到葫蘆身上有幾粒血漬,剛要撩起衣襟擦掉,一位精神矍鑠的看起來像是學(xué)者的老人忙喊道“別別別”,伸手攔住了長金,他將這只葫蘆從長金手里雙手捧起,像是寶貝一般放在手心慢慢摩挲,仿佛是在欣賞一件無與倫比的寶物,當看到有血漬的地方時,他情不自禁喃喃到:“這才是最真實的藝術(shù)啊。”長金笑了,當長久的付出被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肯定時,過去一切的辛勞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這件葫蘆多少錢,我買了”,老人緩緩地說。望著老人殷切的目光,長金露出樸實的笑,“自己做的,不值錢,看您老像是有知識的人,要是喜歡,我就送給你吧。”老人贊許地點了點頭,從兜里毫不猶豫的掏出五十元,塞到長金手里,留下一句“幸會”便轉(zhuǎn)身而去,我拿著錢追了出去,但茫茫人海,哪里還有老人的蹤影。
圍觀的人仿佛是受了老人的感染,一個個爭著問價錢,待選定了中意的葫蘆,放下錢,心滿意足的離開了。眨眼間,一筐子葫蘆便一售而空,還有幾個中年人,及聞聲而來的人,問我們明天還來不來,一定要多帶些。我和長金給他們了滿意的答復(fù)之后,他們才離開,一切就像做夢一樣。我將賣得葫蘆的錢一分不差的遞到長金面前,長金接過,數(shù)出一半遞給我,我忙推開他的手,正要推辭,長金一臉正色,說:“悶娃,你聽我說,沒有你,就沒有我長金的今天,哥是老實人,你別推了。”長金說的很堅定,我只好接過錢,我記起長金家還欠著村里的錢,我想:回去我就把這些錢交到賬上,將他寫的借條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