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姐！”肖飛大笑著三兩步躍上臺階，身往下一蹲，兜臀一把將肖嵐抱起，舉起來，轉著圈。

“小飛！”肖嵐也咯咯笑著，笑得彎下腰，捶著他的背，“快把我放下來，姐頭都暈了。”

肖飛站住，雙手又往上送送，掂了掂，笑著說：“嗯，身體很好，很沉很結實。不過姐，你得減肥了。再不減肥腰粗起來可就不好看。”

“姐老嘍。”肖嵐伸手捋捋被旋亂的長發，又捶捶肖飛的肩，“快放我下來。”

“姐不老。”肖飛放下姐姐，一只手摟在她肩上，擁著往里走，“姐永遠都不會老。姐永遠都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

“傻小子，這可能嗎？人總是要老的——哎小飛你今天真帥。怎么樣吧？讓你穿西裝總不穿，說是別扭。”肖嵐說著習慣情地牽牽他衣領子，然后腦袋歪下來靠在他肩上。“別扭什么呢？這一身黑西裝穿上人顯得特精神也顯得成熟了。噢，姐算算，哎呀！小飛你都二十四歲了。怪不得姐說老了呢。”

“姐你才多大？三十幾歲就敢充老人了？人四十幾歲的明星還演十八歲的小女孩呢。”

“可那不是明星嗎？姐是凡人。”

“姐不是凡人，姐也是明星。姐是最漂亮的明星。”肖飛笑著又拽開姐姐胳膊原地轉一圈，“電視節目上怎么說的？明星一樣閃耀在東江上空令萬人矚目的絕代風華人物……”

姐你怎么了？肖飛詫異地瞅著姐姐，不知為什么姐姐聽了他這話突然眼里閃過一絲憂郁的神情。肖飛很熟悉姐姐這種似沉思似彷徨的眼神。十幾年來，姐眼里時常流過這種眼神，但以前每次都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會笑起來，笑著哄他去睡覺，哄他去寫作業。

但今天你怎么了？姐你今天為什么愁眉一皺便再也舒展不開？天底下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讓姐你無法化解？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別太忙太累呀——姐，去它的集團去它的公司，要跨隨它跨要散隨它散好了。不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嗎？就著咸羅卜吃泡飯的苦日子我們不都過來了嗎？那時我們過得不是非常開心，開心的無憂無慮嗎？何況如今我長大了，如今我真的能掙錢了，不論多少反正我們姐弟的溫飽不成問題。照樣我們可以過得很開心。姐你不知道又是一個春天來了嗎？哦，這個春天已經快過去了。可姐我們為什么不到江邊去呢？江邊那片楊樹林一定又是綠葉婆娑，一定又是飛絮漫天。

姐！我們去呀。我們去江邊散步，去楊林折柳。我給你編一只好看的柳條帽，再插上幾朵鑲著金邊的紫云英。肖飛兩眼模糊了，淚光閃爍著——可你為什么要披上黑紗？是誰！這是誰干的事情？你們為什么要給我姐的鏡框披上黑紗！

“小飛！”身邊一身黑西裝的中年男人趕緊拽住似要撲過去的肖飛，輕輕拍拍他的肩，“節哀順變，啊？小飛，我理解你此時的心情。我，我們大家都跟你一樣傷心一樣悲疼。可畢竟人死不能復生……”

“是誰？”肖飛輕聲地一句，五指關節悄悄攥起又悄悄放開。

“什么？”周南楞一下，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小飛，你姐她的死完全是個意外。這是公安部門的結論。我也親自到事故現場去看過。那是意外。”

“可是你信嗎？周叔叔，周市長？”

周南默然一會，輕輕點點頭。他的兩眼也已經模糊不清了，同樣淚光閃爍著。

“我是問你的心！你心里信嗎？”肖飛咄咄逼人地緊盯著這位四十幾歲正年富力強正傳聞要上升的官場明星，言辭間竟有了不屑的意味，“你心里相信我姐她是死于意外嗎？你真的相信這是意外？騙誰呀你？說破大天你能首先騙了自己嗎？”

“肖飛！”身后有人聲色俱歷地呵斥。

周南沒回頭，朝身后擺擺手示意程秘書不要說話。肖飛轉過身來，沒看周南那位狐假虎威的秘書，目光在弧形站成一排的集團上層管理人員臉上掃過去，最后停留在一個四十來歲身材已經發福前額禿亮的中年男人，集團副董事長臉上，慢慢向他走過去。

“劉總。”肖飛這時很客氣地問，“您是什么時候得知我姐噩耗的？”

“兩小時后。差不多是集團里最早知道的人。”

“那您是什么時候通知我的？”肖飛的口氣突然一變，顫抖著，“為什么兩天之后才通知我？為什么這么急地就將我姐火化？這都是誰做的決定！誰有這樣的權力！”

副總裁縮縮脖子，兩眼眨巴著躲閃肖飛犀利的目光，囁嚅著回答，“這跟集團沒有關系。這么大的事情……”他目光眨巴著，下巴點動著，肖飛看出了他是在示意周南。

“小飛呀。”不等肖飛追問，周南自己解釋說：“盡快火化這是市府的決定，主要考慮這個天氣。至于沒有及時通知你……這是我們疏忽了。”

“疏忽了？如果說別人疏忽了——可是您——周市長，您也忘記了我姐在這世上還有一個親人嗎？”

“可是肖先生。”集團法律顧問干瘦的趙老頭突然插話說，“恐怕你自己沒有想到吧？盡管我們也知道你和肖董事長姐弟情深，甚至你們兩個所謂的也都姓肖，可實際上你跟肖董事長并不是親姐弟也沒有領養或其它任何法律手續。也就是說，法律并不承認你們的親屬關系。在這種情況下除非肖董事長留有遺囑，否則你沒有肖董事長一切遺產的繼承權。我們所以還是通知你這一噩耗完全是出于人道精神的考慮。”

老頭的話干巴巴的，卻象汽化的炸藥一般彌漫在大廳內，給人隨時要爆炸的感覺。所有人的神經都緊張起來，一雙雙瞪圓的大眼剜來剜去全都集中在肖飛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