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此番來桃塢乘坐的是輛借來的尼桑吉普。水泥廠出來駛過桃塢大街的時候，程秘書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一看來電號碼立即遞給了周南。是毛丫的聲音，驚呼說：“爸！不好了！小飛失蹤了。”

“小飛失蹤了？”周南笑，“他能失蹤到哪去？去問姜伯。”

“就是姜伯來找我，他比我還急呢。”

“啊，當真失蹤了？”周南扭頭看看程秘書。程秘書笑著搖搖頭，“不用耽心，市長。據我估計肖先生他此時此刻應該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

周南疑惑地眨眨眼。

“噢，還忘了告訴您，也是剛剛了解到，張金寶的老家就在桃塢鎮。”

“張金寶？”周南沉吟一下，“就是當年生產金寶車的那個張金寶嗎？你意思小飛是在找他？做什么？”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這小子最近就跟只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叮。按他那簡單頭腦的簡單思維，我想——不把凡是跟他姐有歷史過節的人找遍了不會罷休。”

“你說小飛他頭腦簡單嗎？”

程秘書猶豫一下，揣度著周南的意思，“我是說……”

“照直說嘛。”

“這些年肖女士一直把他當只金絲雀養在金絲籠子里。”程秘書斟酌著詞匯注意著市長的反應，“一心要把他培養成高層次的紳士吧——那意思，可卻忽視了最基本的社會實踐，或者說還沒來得及。”

“你這樣想嗎？”周南一手搭在腹部一手搭在腿上，食指、中指輪番敲著膝關節，嘴角含笑象是心情很好，“你不了解他呀老程，十幾年來看著他長大的我知道，肖飛身上野性與靈性是并存的。只是過于依賴肖嵐，他自己的大腦多年不用而已……嗯？這是往哪去？”

“哎，小王掉頭！”程秘書立即大聲吩咐駕駛員，“去省城，麻溜點，天黑前一定要趕到天鵝湖賓館。”

“可是，那不也得回東江過橋嗎？”

“不，不回東江。到池城擺渡過江。”



吉普車牛高馬大，疾馳中突然往路邊一靠，擦身而過把葉錚嚇了一跳。余悸未定見那車又猛一急彎當街掉頭不由心中納悶，什么人這么霸道？

葉錚心下猜疑著，突然迎面碰到一個以前認識的船廠熟人，但記不起對方姓名，正尷尬著見人家看著自己一臉茫然的陌生感索性不認了。這是通往船廠的方向，一路上又碰到好些船廠的人也都一個沒有搭話。到了船廠辦公樓門前，她站住猶豫一會最終也扭頭走開了。走進船廠住宿大院時，小門房那位胖大嫂又追出來問她找誰。葉錚站住笑著說，“怎么？不認識我了？”“噢——是你呀？回來了？”胖大嫂點頭呵呵傻笑一陣回門房去了。過后又同樣狐疑一陣，這丫頭誰家的呀？坐門房里看報紙的老頭說，看你這記性，不就是那個，他……哎，誰家閨女呀？

“你個老不死的！”胖大嫂“咯咯”笑起來，“我在問你呢。”

這功夫葉錚也到了大院角落里，到了肖飛先前來過院墻邊孤零零兩間小平房前。看著兩間顯然多年無人居住檐角已經封上蛛網的小平房她心里一陣莫名的悵惘，過去的往事點點滴滴浮上心頭。心神一恍惚仿佛屋前草坪上騰挪閃躍正有一少年在練功，穿一身黑色燈籠褲褂，腰里扎條紅綢帶。少年跳著閃著越來越快身影模糊起來整個人變成一條紅綢帶飄呀旋呀……葉錚忽然腦袋前后一點，楞怔中醒過神來，感覺遠遠的有人在盯著自己。猛一回身，認出那是姚芹的父親。十年沒見，他老人倒沒什么變化。



接過女兒托葉錚捎來的兩千元錢老人隨手放桌上看都不看，一臉淡漠神情。葉錚心里思忖一下，笑起來，“姚伯伯，想你外孫女了吧？”

老人嘆口氣，眼神變得溫和起來，打量葉錚一番，“田然呀，不是丫頭打電話回來打過招呼，這要大街上碰見我還真認你不出來呢。變了，真的變了。怪不得說女大十八變呢。”

“這跟男女沒關系，姚伯伯。當年我走的時候是一小孩，現在大人了唄。姚伯伯，你現在已經退休了吧？既然姚芹她媽也已經過世，您老還一人呆這兒干么呢？去東江吧，要不，回頭我走的時候一起？”

老人搖搖頭，“我去那兒做什么？樓上樓下的誰也不搭理誰，跟坐牢沒兩樣。”

“倒也是，城里就那樣。”說起這個葉錚很有同感，“我媽才到上海也是憋曲得非常難受。天天念叨著還是這邊廠子好，一家人似的，打牌說笑那就是吵架也熱鬧。”

“你媽好人呀。”老人點點頭，“葉姐她現在怎樣了？身子還好嗎？”

“就那樣，時好時壞的。好起來象是一切正常。可保不定哪天晚上回家她堵著門不給進，問我誰家丫頭干什么來的。”

“造孽喲！”老人腦袋痙攣似地快速擺兩下，“象你媽那樣的斯文人怎么經得起……”

老人不說了，葉錚也沉默著不吭聲。過一會她才試探著問，“那個，姚伯，現在廠保衛科都是哪些人呀？原來的老人還有在的嗎？”

“現在不叫保衛科了，叫公安處。丫頭呀，我知道你想打聽什么，沒用的。”老人又搖搖頭，“現在公安處的人你一個也不認識。老科長已經退休回老家去了——既便認識又什么用呢？那是國家政策上的事情。”

“這我明白。其實我也不要做什么，只想找老人問問清楚當時的一些具體情況。那時我還小，家里突然出那么大事情一下就給嚇懵了。哦，姚伯伯，你還記得那個小嚴吧？就是那個，個子高高的瘦瘦的右眼角這兒有個拉子……”

“記得，廠里老人應該都還記得他。”

“那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去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那家伙鬼著呢，大概是在五年前，聽說他好象是在東江城里闖了什么禍吧，可你說怪不怪？人闖了禍屁事沒有，回來不久就調到縣里一個什么派出所，還當了副所長。再后來又調了，聽說調了好幾次，傳來傳去就沒了真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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