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多年前一個月光昏朦的初夏之夜，肖云山從公社回村一路心情沮喪，腳下越來越軟幾乎快走不動了。根據可靠消息他這一次被推薦上大學恐怕又要黃掉，原因還是他那該死的舅舅曾經在北京上學時參加過國民黨的三青團。其實舅舅根本沒參加什么三青團活動，他本身是個對政治不感興趣的人。之所以加入三青團，不過被人糾纏著沒奈何幫朋友完成發展團員指標而已。也就稀里糊涂填了張表，過后不久他就畢業離校了，幾十年過去甚至也早忘了自己曾經加入過什么組織。但那口說無憑，白紙黑字的申請表卻是鐵證如山。而那一紙薄薄如今卻比大山還沉，已經先后幾次在入團、招工以及這次招生中使他外甥被政審涮掉。人生都要經過很多挫折，一次兩次的挫折對個年輕人不算什么。可如今肖云山得到一個比現實更加嚴酷的信息，幾十年前一個年輕人隨意之舉如今卻成了沉重的政治包袱要另一個年輕人背一輩子。極可能他這輩子都要在這閉塞落后貧窮愚昧的大山里度過，那什么該死的八竿子打不著的三青團居然成了將籠罩他終生的陰影。一切希望所有人生抱負也都不可能實現，一切都將成泡影。

從公社回到他插隊的村子，中間要經過一處名叫砂子坡的地方。不過一道小山坡，不險不陡。唯一特殊是這坡上巖石風化嚴重，路上鋪著厚厚的一層細砂礫，走在上面嘎吱嘎吱的，走得越快帶起的砂子揚起越高甩得越遠于是聲音越響。白天倒不打緊夜間孤身行路就有點滲人。于是有歌唱道，養女莫嫁砂子坡，砂子坡上鬼唱歌……民間還傳說這砂子坡上飄乎不定有個陰陽街，說有人行夜路困頓想抽口煙解解乏，可他忘帶火鐮。正犯愁時見一老者坐在路邊抽煙，于是上前借火。可兩煙竿對著又吹又吸地忙乎半天就是不來火，于是這路人氣極，隨手拍那老者煙竿一巴掌，“什么鬼火！”話音未落老者倏忽不見……

肖云山不怕，小學還沒畢業他就已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他壓根不信這些無稽之談。他不信世間有鬼有神。砂子坡歷來是座荒山，不長樹甚至不長草。可在歷年植樹造林不果之后公社里為了完成指標任務不惜血本地挖下深溝大坑，動用大量人力山下運來肥沃的田土，這樣總能活樹了吧？可天曉得什么原因，春天栽下成片兩人高的杉樹到夏天死掉一半，越冬又死一半，到第二年又一片荒山枯嶺。倒也偶爾有那幾棵生命頑強的活了下來，佝僂著身子，原來兩人高如今一人高左右，夜風搖著黑影憧憧竟也酷似在趕夜路的孤魂野鬼。

肖云山離開山路，漫坡趟過去，伸手拍拍一個個欲抬腿又止步的“伙計”們，口中念念有詞，“跑什么跑？就地扎根啵。”然后哈哈大笑，笑畢拔腿狂奔。月光蒙朧，夜風蹊蹺。肖云山邊跑邊唱邊唱邊舞，“抬頭望見北斗星，心中想念***，黑夜中想你有方向，迷路時想你心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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