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晨光，總是帶著一種冰冷的效率感。

江晚在七點整準時睜開眼。沒有賴床，沒有遲疑，像設定好程序的精密儀器。厚重的遮光窗簾隔絕了窗外漸次喧囂的城市，房間里只有空調低沉的嗡鳴，以及一種近乎凝滯的、精致的寂靜。

她赤腳踩在冰涼的原木地板上，走向開放式廚房。動作熟練地研磨咖啡豆，看著深褐色的液體注入潔白的骨瓷杯。杯沿有一個細小的、不易察覺的缺口——那是三年前某個雨夜留下的印記。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那道微痕，一絲尖銳的刺痛毫無預兆地竄上心頭，伴隨著一段模糊卻沉重的畫面：傾盆大雨，冰冷的車窗，一張寫滿絕望和不可置信的臉——那是她自己，隔著雨幕，看著那個決絕離去的背影。

“嘶……”江晚猛地縮回手，仿佛被燙到。她甩甩頭，將那不合時宜的記憶碎片強行驅散。三年了，她早已學會將那些東西打包封存，丟進意識最深處的角落，貼上“禁止開啟”的封條。

咖啡的苦澀在舌尖彌漫開，提神，卻暖不了胃，更暖不了心。

鏡子里映出一張無可挑剔的臉。妝容精致，一絲不茍，遮蓋了眼下淡淡的青影。長發綰起，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職業套裝勾勒出干練的身形。她是“新銳傳媒”廣告公司創意部的骨干，江晚，28歲，一個看起來高效、專業、無懈可擊的職場女性。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精致的殼子下，是一片怎樣空洞的回響。

公寓很大，裝修是現代簡約的冷淡風格，黑白灰的主調，干凈得一塵不染，也冷清得不帶一絲煙火氣。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都市景觀，車流如織，高樓林立，霓虹初上時更是流光溢彩。但這璀璨仿佛與她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她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眾，感受不到其中的溫度與活力。這里是她的棲身之所，一個昂貴的、精致的牢籠。

八點十五分，江晚準時踏入“新銳傳媒”位于CBD核心區的寫字樓。電梯里充斥著香水、咖啡和輕聲交談的氣息，她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目光落在不斷跳動的樓層數字上，帶著一種習慣性的疏離。

工位整潔有序。她放下包，打開電腦，屏幕上立刻彈出堆積如山的郵件。最上方幾封，都標注著醒目的紅色感嘆號——“啟航”項目。

這是一個為新興科技品牌打造市場認知度的案子，預算不小，客戶要求苛刻，時間緊迫。本該是她大展拳腳的機會，一個可以點燃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創意火焰的舞臺。可江晚盯著屏幕，指尖懸在鍵盤上方，卻遲遲敲不下第一個字。

腦海里閃過幾個模糊的念頭，像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她捕捉到一絲靈感的尾巴——一個關于“破繭”的意象，很契合品牌精神。但念頭剛起，一個更強大的聲音立刻將它壓了下去：“不夠獨特…太冒險了…客戶不會接受…上次那個失敗的教訓還不夠嗎？”

自我懷疑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她呼吸一窒。鋒芒？那是三年前的江晚才有的東西。那個充滿理想、敢想敢做、創意天馬行空的江晚，似乎和那個雨夜一起，被徹底沖刷殆盡了。現在的她，更習慣于穩妥，習慣于在條條框框里尋找安全的答案，即使這意味著平庸。

壓力像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肩頭。她端起桌上已經微涼的咖啡，喝了一大口，苦澀的味道直沖喉嚨，讓她微微蹙眉。目光投向窗外，玻璃幕墻映出她模糊的倒影，以及身后忙碌卻似乎同樣疲憊的同事們的身影。

空洞。

一種深入骨髓的空洞感再次襲來，填滿了這個高效的早晨，填滿了這間明亮的辦公室，也填滿了她看似無懈可擊的生活。只有心臟深處那道未曾愈合的舊傷疤，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隨著每一次呼吸，隱隱作痛。

她收回目光，強迫自己聚焦在閃爍的光標上，手指終于落下，敲出的，是規整卻毫無生氣的項目進度匯報標題。

新的一天開始了，在繁華都市的鋼鐵森林里，江晚的一天，和過去的1095天一樣，在表面的高效運轉下，無聲地流淌著空洞的回響。而命運的齒輪，已在無人察覺處悄然轉動，一場猝不及防的風暴，正在平靜的海面下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