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之眼:寰宇·心界”方案的框架在極限時間內誕生,如同在懸崖邊搶筑起一道臨時防線。但這僅僅是開始。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是更為殘酷的攻堅戰——將框架填充血肉,打磨成一份足以力挽狂瀾、說服“寰宇”評審團的完美提案。
江晚徹底化身為一臺高速運轉的機器。她幾乎不眠不休,帶領著同樣疲憊卻咬牙堅持的應急小組,瘋狂地填充數據、優化邏輯、打磨腳本、制作PPT。咖啡成了續命水,辦公室成了第二個家。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下的青黑濃重得像是化不開的墨,嘴唇干裂起皮,唯有那雙眼睛,依舊燃燒著不肯熄滅的火焰,明亮得近乎懾人。
沈硯同樣坐鎮在頂層,處理著其他必須由他決斷的事務,同時密切關注著提案的進展。他看到了江晚的拼命,看到了她強撐的極限。好幾次,在深夜路過燈火通明的會議室,看到她伏在桌上短暫小憩時那緊蹙的眉頭和毫無血色的臉,他的腳步都會不自覺地停頓,眉心深鎖,眼底掠過難以掩飾的擔憂。他讓陳哲送過幾次熱粥和參茶進去,但江晚往往只是匆匆喝兩口,便又投入工作。
信任的裂痕依然橫亙,但此刻,他更擔心她的身體會先于意志垮掉。
最終提案的前一天下午。
巨大的壓力、連日的透支、緊繃的神經,終于壓垮了江晚強弩之末的身體。她正在和負責技術演示的小組確認最后一個關鍵交互節點的參數,忽然感覺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眼前的一切瞬間模糊旋轉,耳邊嗡嗡作響,所有的聲音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切。
“……江組長?江組長你怎么了?”張宇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傳來,帶著驚慌。
江晚想開口說“沒事”,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她試圖扶住桌沿,手臂卻綿軟無力。世界在她眼前徹底陷入黑暗,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江組長!”
“晚姐!”
驚呼聲在會議室炸響。
就在江晚即將重重摔倒在地的瞬間,一道身影如同獵豹般從門口疾沖而入!是沈硯!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外,或許是來詢問進度,或許是出于某種無法言說的擔憂。
他一把攬住江晚軟倒的身體,手臂堅實有力,穩穩地將她托住。入手是驚人的滾燙和單薄。她的身體輕飄飄的,像個易碎的瓷器,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急促而灼熱。
“叫救護車!立刻!”沈硯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帶著前所未有的焦灼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一把將江晚打橫抱起,動作卻異常小心,仿佛捧著稀世珍寶。她的頭無力地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滾燙的額頭貼著他微涼的襯衫,那灼熱的溫度讓他心口猛地一縮。
他抱著她,大步流星地沖出會議室,穿過一片驚愕和擔憂的目光,直奔電梯。陳哲已經按好了下行鍵,臉色凝重。
電梯下行,狹小的空間里只有江晚急促而痛苦的呼吸聲。沈硯低頭看著她緊閉的雙眼,長而卷翹的睫毛在蒼白的眼瞼下投下脆弱的陰影,那毫無防備的脆弱模樣,像一根針,狠狠扎進他心底最堅硬的壁壘。他收緊了手臂,下頜線繃得死緊。
車子一路飛馳,闖過幾個紅燈,以最快的速度抵達最近的私立醫院。沈硯抱著江晚沖進急診大廳,早已接到通知的醫護人員迅速迎了上來。
“高燒40.1度,嚴重脫水,過度疲勞引發的心肌酶譜異常,病毒性心肌炎待排!立刻建立靜脈通路補液降溫,送搶救室監護!”經驗豐富的主任醫生快速檢查后,下達了指令。
沈硯一直緊緊跟在旁邊,看著護士給江晚扎針輸液,看著她被推進監護室,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強迫自己冷靜,配合醫生簽署了必要的文件,回答了關于江晚近期狀況的詢問。
“她是我的員工,近期在負責一個極其重要的項目,連續高強度工作超過72小時,幾乎沒有休息。”沈硯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深深的自責和壓抑的怒意——是對她的,也是對他自己的。
醫生嚴肅地點頭:“這是典型的過勞透支引發的急性癥狀。幸虧送來得還算及時,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設想?,F在需要嚴密監護,控制炎癥,絕對臥床靜養!短期內不能再有任何操勞!”
“我明白?!鄙虺幊谅暤?,目光透過監護室的玻璃窗,緊緊鎖在病床上那個安靜得幾乎看不見呼吸起伏的身影上。
夜幕降臨。監護儀發出規律的、輕微的滴答聲,屏幕上跳動著代表生命體征的曲線。江晚在藥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高燒暫時退下一些,但臉色依舊蒼白如紙,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無意識地緊蹙著。
沈硯拒絕了陳哲讓他去休息的提議,獨自留在病房里。他搬了一張椅子坐在病床邊,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寂寥。白日里所有的冷硬、強勢、掌控一切的姿態,在此刻都化作了無聲的守候。他看著她輸液的手背上清晰的青色血管,看著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側臉,眼神復雜得如同深海,翻涌著自責、心疼、以及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痛苦。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不知過了多久,病床上的江晚似乎陷入了更深層的不安。她開始無意識地輾轉,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
“……不要……為什么……”
沈硯立刻傾身靠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開她額前被汗濡濕的發絲。
“……沈硯……”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如同夢魘中的嗚咽,充滿了委屈和痛苦,“……騙子……為什么……要那樣對我……”
沈硯的身體瞬間僵住,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你說過……會永遠……保護我的……”江晚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哭腔,淚水從緊閉的眼角無聲滑落,浸濕了枕套,“……為什么……把我推開……為什么……不要我了……和李薇……”
她的話語破碎而混亂,卻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向沈硯心底最深的傷口。三年前的雨夜,他被迫做出的選擇,她絕望的眼神,她帶著恨意的離開……所有被他刻意塵封的痛苦記憶,在這一刻被她的囈語狠狠撕開,鮮血淋漓。
“晚晚……”沈硯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無意識緊抓著被單的手,想要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江晚像是感應到了什么,在昏迷中猛地抬起那只沒有輸液的手,一把死死抓住了沈硯的手腕!
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指尖深深陷入他的皮肉,帶著滾燙的溫度和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絕望。
“……告訴我……”她的眼睛依舊緊閉,淚水不斷涌出,聲音卻陡然清晰了幾分,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質問,“……當年……到底……為什么?!為什么……要那樣……背叛我?!”
這聲質問,如同平地驚雷,在寂靜的病房里炸響。
沈硯渾身劇震,被她抓住的手腕傳來清晰的痛感,卻遠不及心口那撕裂般的劇痛。他看著她在病痛和夢魘中掙扎著質問的模樣,看著她臉上縱橫的淚水,看著她眼底那即使在昏迷中也無法磨滅的深刻傷痕……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顧慮、所有背負的枷鎖,在這一刻都搖搖欲墜。
他張了張嘴,喉結劇烈地滾動著,眼底是翻江倒海的痛苦和掙扎,那被壓抑了三年、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真相,幾乎就要沖破束縛,脫口而出。
“晚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他的聲音艱澀無比,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幾乎要崩潰的情緒。
就在這時——
“滴!滴!滴!”監護儀突然發出幾聲急促的報警音!
江晚的心率驟然加快,呼吸也變得更為急促!
沈硯的話戛然而止,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他猛地抬頭看向監護儀,又緊張地看向江晚。
病房門被推開,值班醫生和護士快步走了進來?!霸趺椿厥??病人情況有變化?”
沈硯迅速松開江晚的手(盡管她依舊緊緊抓著他的手腕),強迫自己恢復冷靜,沉聲對醫生說:“她剛才情緒很激動,一直在說夢話,心率就突然加快了。”
醫生迅速檢查了一下監護數據,又查看了一下江晚的狀態?!笆秦瑝粢l的心律過速和交感神經興奮。暫時沒有大礙,但需要密切觀察,不能再受刺激了?!贬t生安撫道,給江晚注射了一針鎮靜劑。
在藥物的作用下,江晚緊抓著沈硯手腕的力道漸漸松開,呼吸也慢慢平緩下來,再次陷入深沉的昏睡。只是臉上的淚痕未干,眉頭依舊緊鎖著。
沈硯站在床邊,看著醫生護士離開,病房里再次恢復了寂靜。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被江晚抓出的幾道清晰的紅痕,隱隱作痛。
剛才那一刻,他幾乎就要說出口了。只差一點點。
他緩緩抬起手,指腹輕輕拂過江晚臉頰上冰冷的淚痕,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眼底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痛苦、憐惜和深深的無力。
真相就在唇邊,卻被意外打斷。而這一次的打斷,似乎也預示著,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那道傷痕,遠比一場病痛更加難以愈合。他看著她在藥物作用下依舊不安的睡顏,無聲地嘆了口氣,重新坐回椅子上,像一個沉默而疲憊的守護者,在寂靜的深夜里,獨自咀嚼著那份幾乎將他淹沒的苦澀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