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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被江晚那句淬著冰渣的“滾出去”釘在了原地。他高大的身影在門框處凝固，像一尊驟然失去溫度的雕塑。門板隔絕了病房內刺骨的憤怒和絕望，卻擋不住那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如同細密的針，穿透門縫，狠狠扎進他心臟最深處。

他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走廊的燈光將他疲憊的影子拉得細長而扭曲。他閉上眼睛，江晚那雙燃燒著怒火與痛楚的眼睛仿佛還在眼前，還有她手中平板屏幕上那封致命的郵件和索引。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底那萬分之一。

保護？在她眼里，那只是一個虛偽到令人作嘔的借口。

他該如何讓她明白，當年的深淵有多黑暗，那看似“犧牲”她的選擇，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條能讓她“活著”離開那條絕路的縫隙？告訴她李薇家族的手段遠不止商業競爭？告訴她那些人為了逼他就范，甚至曾在她下班路上制造過“意外”？告訴她，只有讓她帶著“污名”徹底出局，才能讓虎視眈眈的李氏轉移目標，認為她失去了價值？

不，現在說什么都晚了，也只會顯得更加卑劣。她不會信。在她眼中，他就是一個為了家族利益，冷酷無情地犧牲掉愛人的懦夫和騙子。

病房內，江晚的嗚咽聲漸漸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

沈硯緩緩睜開眼，眼底一片猩紅的血絲和深不見底的痛苦。他站直身體，最后看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仿佛要將那扇門刻進靈魂深處。然后，他轉身，腳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鉛，一步一步，消失在醫院走廊慘白的燈光盡頭。

***

病房內。

江晚猛地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她胡亂地用袖子抹掉臉上的濕痕，胸口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她身體的虛弱，但這痛楚此刻反而像一劑強心針，讓她更加清醒。

她不能再這樣被動下去！不能再被憤怒和悲傷淹沒！沈硯那句“保護”是荒謬，但他提到的“復雜”卻像毒蛇的信子，在她混亂的思緒中留下了一道冰冷的痕跡。

三年前沈家的滅頂之災，那份語焉不詳的對賭協議，李氏資本（李薇家族）的苛刻條件……還有，為什么偏偏是她的“星海”項目成了祭品？僅僅是因為撞上專利壁壘？還是因為它本身就是沈硯向李家獻上的投名狀？或者……它威脅到了李氏的什么核心利益？

無數個問號在她腦海中瘋狂旋轉、碰撞。

她再次抓起平板，手指因為激動和虛弱而微微顫抖。她退出云端工作盤，打開瀏覽器，輸入關鍵詞：【沈氏集團三年前危機對賭協議李氏資本】。

海量的信息涌出，大多是重復的、模糊的報道和分析。她耐著性子一頁頁翻看，試圖從中篩出有價值的碎片。她看到了更多關于沈家當年慘狀的描述，看到了“李氏資本牽頭投資聯盟”的字樣反復出現，看到了“沈硯臨危受命力挽狂瀾”的贊譽，也看到了“代價高昂”、“元氣大傷”的隱晦評價。

但關于那份對賭協議的具體內容，依舊諱莫如深。

就在她感到一陣煩躁和無力襲來時，一個不起眼的論壇帖子標題跳入眼簾：《八一八三年前那場豪門傾軋，沈家太子爺簽的賣身契到底有多狠？》

帖子是匿名的，內容充滿八卦臆測，但其中提到的一個細節卻讓江晚的心猛地一沉：

“**……據說條件苛刻到變態！除了天文數字的對賭金，還有一條更絕——要沈硯和那位李家大小姐‘深度綁定’，至少五年內，必須維持公開的‘親密合作關系’，說白了就是給李家當活招牌和人質！不然就立刻抽資，讓沈家徹底玩完！沈家太子爺當時才多大？嘖，真夠狠的……**”

“深度綁定”？“親密合作關系”？

這和李薇與沈硯后來被媒體渲染的“深度合作”緋聞完全吻合！難道，那份對賭協議里，真的包含了這種荒謬的條款？沈硯是為了履行協議，才不得不和李薇保持那種曖昧不清的關系？

那她江晚……又算什么？一個必須被清除干凈的障礙？一個不能影響他履行“賣身契”的過去？

這個念頭讓江晚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她捂住嘴，強壓下嘔吐的欲望。

不行！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只會讓她更加混亂和痛苦。她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能接觸到核心信息的人！

陳哲！

這個名字瞬間躍入她的腦海。作為沈硯最信任的特助，三年前的風暴中心，他一定知道所有內幕！他甚至是很多事情的直接執行者！包括……當年處理她“星海”項目，讓她滾蛋的那些指令？

一股寒意夾雜著強烈的憤怒再次涌上心頭。但此刻，憤怒被一種更強烈的、想要知道真相的欲望壓過。她必須找到陳哲！

可怎么找？直接打電話質問？他只會像沈硯一樣守口如瓶。她需要策略，需要一個讓陳哲無法回避、或者至少愿意透露一點信息的契機。

就在她絞盡腦汁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江晚迅速收斂起臉上所有的情緒，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請進。”

門開了。進來的不是護士，也不是蘇禾，而是她此刻最想見到、也最不想見到的人之一——陳哲。

他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果籃和一束淡雅的百合，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職業化禮貌，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和……關切？

“江組長，”陳哲的聲音平穩，走到床邊，將果籃和花放在床頭柜上，與沈硯之前留下的保溫桶并排，“沈總……有些緊急事務需要處理，讓我來看看您。您感覺好些了嗎？”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江晚蒼白的臉和微紅的眼眶，心下了然，但面上不顯。

江晚的心跳陡然加速。沈硯讓他來的？是關心？還是……監視？或者，是陳哲自己想來的？

她看著陳哲，這個沈硯最忠實的影子。她想起之前試探他時他那滴水不漏卻又微妙的態度。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成形。

她沒有回答他的客套問候，而是抬起眼，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向陳哲，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陳特助，你來得正好。”

“三年前，‘星海’項目被緊急叫停，我被指控泄密抄襲，最終被掃地出門……這些命令，都是你親自傳達和執行的吧？”

“告訴我，”她的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種病弱卻異常執拗的力量，一字一句地問道，“在傳達那些命令的時候，沈硯……或者你，知不知道那份專利索引的存在？知不知道‘星海’從一開始就注定會撞上李氏的專利壁壘？”

陳哲臉上的職業化微笑瞬間凝固了。他顯然沒料到江晚會如此單刀直入，而且一開口就是如此致命的核心問題。他握著果籃提手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病房里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只剩下江晚那帶著孤注一擲般決絕的質問，在兩人之間回蕩。

他看著江晚那雙燃燒著憤怒、痛苦和強烈求知欲的眼睛，知道這一次，任何官方的、模糊的搪塞都毫無意義，也根本無法打發走眼前這個已經被逼到懸崖邊、決心撕開一切的女人。

他沉默了。這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沉重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