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已經沁入了骨髓。江晚靠在搖起的病床上，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映襯著她此刻同樣晦暗不明的心緒。胸口那陣撕裂般的劇痛已經平息，殘留的悶脹感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壓在心上，提醒著她身體的虛弱和精神的極限。

醫生嚴肅的臉龐還在眼前：“江小姐，你的心肌炎雖然初步控制，但這次是嚴重透支和情緒劇烈波動誘發的急性發作，必須靜養！再有一次，后果不堪設想！出院后必須嚴格遵醫囑，按時服藥，避免勞累，尤其要控制情緒！”

控制情緒？江晚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弧度。當得知的真相碎片像淬毒的玻璃渣一樣嵌進心臟，當“賣身契”、“五年”、“保護你”、“安全”這些詞帶著血淋淋的諷刺在腦海中瘋狂盤旋時，如何控制？

護士剛做完最后一次常規檢查離開，病房門就被小心翼翼地推開。蘇禾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手里拎著一個巨大的、塞得鼓鼓囊囊的旅行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心疼和擔憂。緊隨其后的是林薇，她步伐沉穩，手里捧著一束素雅的白色郁金香，目光落在江晚蒼白但眼神異常清明的臉上。

“晚晚！”蘇禾把旅行袋往地上一放，立刻撲到床邊，仔細打量著江晚，“感覺怎么樣？還疼不疼？嚇死我了！接到陳哲電話說你突然心臟不舒服……”她的聲音帶著后怕的顫抖。

“我沒事了，蘇蘇，別擔心。”江晚勉強笑了笑，伸手握住蘇禾微涼的手，試圖傳遞一點安慰。

林薇將花束放在床頭柜上，那里還殘留著百合的淡香和陳哲帶來的果籃。她的目光掃過這些痕跡，最后落在江晚臉上，帶著洞悉的溫和：“醫生怎么說？能出院了？”

“嗯，可以了。但需要靜養，按時吃藥。”江晚點點頭，看向林薇，眼神里除了疲憊，還有一種尋求支撐的依賴，“林薇姐，謝謝你們來接我。”

“應該的。”林薇在她床邊坐下，聲音沉穩有力，“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寰宇’案雖然重要，但你的健康更重要。沈總那邊，我會協調，盡量讓你在家也能處理核心事務，或者交給副手。”

提到沈硯，病房內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蘇禾立刻緊張地看向江晚。

江晚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但出乎意料地，并沒有出現蘇禾預想中的激烈反應。她的眼神很沉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冰冷的理智。“林薇姐，工作的事，我會安排好。”她頓了頓，目光轉向蘇禾和林薇，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蘇蘇，林薇姐，有件事……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你說！”蘇禾立刻應道，林薇也微微頷首，神情專注。

“我想找一個人。”江晚深吸一口氣，說出那個關鍵的名字，“趙伯。”

“趙伯？”蘇禾一臉茫然，“誰啊？”

林薇的眉頭卻微微蹙起，她顯然對這個名字有所耳聞：“你是說……當年沈老先生身邊那位，看著沈硯長大的趙特助？”

“對。”江晚的眼神銳利起來，“陳哲……暗示我，找到他，或許能知道三年前全部的真相。”

“陳哲？！”蘇禾驚呼出聲，隨即壓低聲音，帶著難以置信，“那個沈扒皮的鐵桿心腹？他會告訴你真相？他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招？”

“不像。”江晚緩緩搖頭，回憶起陳哲最后那近乎崩潰的神情和無聲的“趙伯”口型，“他當時……很掙扎，也很痛苦。這可能是他唯一能做的……一種變相的‘彌補’或者……解脫。”

林薇沉思片刻，指尖輕輕敲著膝蓋：“趙伯……三年前沈家危機后，他就提前退休了。據說因為身體原因，也據說……是對某些事情心灰意冷。要找到他，而且讓他開口，不容易。”她看向江晚，目光帶著審視和關切，“晚晚，你確定要現在去揭開這個蓋子？你的身體……”

“我必須知道，林薇姐。”江晚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真相的碎片已經快把我逼瘋了。不知道全部，我永遠無法真正‘靜養’。那根刺會一直扎在那里，每一次心跳都會疼。知道真相，無論是怎樣的殘酷，至少……我能找到拔掉它的方法，或者學會與它共存。”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撫上心口的位置。

林薇看著江晚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堅定，最終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趙伯退休后深居簡出，信息很少。但我有些老關系網，在沈氏根基深，或許能打聽到他的近況和聯系方式。給我點時間。”

“太好了！林薇姐你太棒了！”蘇禾松了口氣，隨即又擔憂地看向江晚，“那找到之后呢？晚晚，我陪你去！萬一那老頭不好說話，或者……真相真的很……”

“很殘忍？”江晚替她說完，嘴角勾起一抹苦澀卻異常平靜的弧度，“蘇蘇，最殘忍的……我已經經歷過了。被最信任的人親手推下懸崖，背負污名茍延殘喘三年……還有什么，能比這更痛？”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蘇禾的眼圈瞬間紅了，用力握住江晚的手：“不管是什么，我都在！”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三人同時望去。

陳哲站在門口，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已經恢復了慣常的克制。他手里拿著一個看起來頗為厚實的牛皮紙文件袋。

“江組長。”他走進來，目光在蘇禾和林薇身上禮貌地掃過，最后落在江晚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沈總讓我把這個轉交給您。是……關于您出院后在家辦公需要的一些‘寰宇’項目補充資料和流程說明。”他將文件袋遞過來。

這個理由很官方，也很合理。但江晚看著陳哲的眼睛，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暗示和……某種沉重的托付感。

她沒有多問，只是平靜地接過文件袋。入手有些沉。

“沈總還說，”陳哲的聲音壓低了一些，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卻又仿佛蘊含著千言萬語，“請您……務必保重身體。工作的事，不急。”

江晚的手指在粗糙的牛皮紙袋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點了點頭：“知道了。謝謝陳特助。”

陳哲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微微頷首，目光在江晚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東西——擔憂、愧疚、提醒，甚至是一絲祈求般的理解？然后，他轉身，沉默地離開了病房。

病房里再次安靜下來。蘇禾好奇地湊過來：“什么資料這么厚？沈扒皮轉性了？這么體貼？”

林薇則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文件袋。

江晚沒有回答蘇禾，她深吸一口氣，手指有些微顫地打開了牛皮紙袋的封口。里面果然有幾份最新的項目文件和流程說明。但當她將這些文件拿出來后，一個單獨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硬質文件夾，靜靜地躺在袋子的最底部。

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拿出那個黑色文件夾，在蘇禾和林薇注視的目光下，緩緩翻開。

里面沒有文字說明，只有幾份清晰的復印件。

第一份，是一張老舊的名片復印件。名片設計古樸，上面印著：【沈氏集團董事長特別助理趙啟明】。旁邊手寫著一串電話號碼和一個地址，筆跡蒼勁有力，是沈硯的字跡。

第二份，是一份泛黃的、顯然是掃描后再打印的舊報紙剪報復印件。標題醒目：《沈氏集團風雨飄搖，少帥沈硯臨危受命，簽下“生死狀”》。報道旁邊用紅筆圈出了一個模糊的、站在沈硯父親沈老先生身后的、面容模糊但眼神銳利的老者身影——正是趙伯年輕時的樣子。

第三份，則像是一份法律文件的片段復印件。標題欄被刻意截去，但內容依稀可見“……甲方（李氏資本）要求乙方（沈硯）確保與李薇女士在公開場合保持‘親密合作伙伴’形象……期限五年……若乙方違約，或未能有效約束其關聯人員（該處被重點圈出）對甲方核心利益造成潛在威脅……甲方有權立即終止協議并追索全部注資及懲罰性賠償……”

最后一份，是一張模糊的、像是從監控錄像里截取打印的照片復印件。照片上，是深夜的公司地下車庫，一個穿著連帽衫的模糊人影，正鬼祟地靠近一輛車——那輛車，江晚認得，是她三年前開的那輛。

江晚的呼吸驟然停滯，捏著文件夾的手指用力到指節發白。

“關聯人員”……“潛在威脅”……

那張車庫照片……

陳哲那無聲的“趙伯”口型，沈硯那句“保護你”、“安全”的荒謬辯解，在這一刻，被這些冰冷的復印件串聯起來，指向一個更加黑暗、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因為虛弱，而是因為真相冰山顯露出的那猙獰一角帶來的徹骨寒意。

蘇禾和林薇也看到了復印件的內容，兩人臉色同時大變。

“晚晚……”蘇禾的聲音帶著驚恐。

林薇的眼神也變得無比凝重：“這些……是沈硯給你的？”

江晚沒有回答。她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張車庫照片和那份被圈出的協議片段，仿佛要將它們刻進靈魂深處。她輕輕合上文件夾，將它緊緊按在胸口，仿佛那冰冷的紙張能平息她內心翻涌的驚濤駭浪。

“幫我辦出院手續吧，林薇姐，蘇蘇。”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