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裹著厚厚棉絮的鈍器,沉重地向前挪動。江晚的身體在藥物的作用下緩慢恢復,但精神的震蕩卻遠未平息。那支被重新取出的Montblanc鋼筆,像一個沉默的幽靈,時刻提醒著她被顛覆的過去和混沌不清的未來。它被隨意地放在書桌上,鉑金的筆夾在臺燈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不再是甜蜜的信物,而像一枚未爆的啞彈,靜靜地躺在她的生活里。
蘇禾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林薇也時不時帶來工作的進展和溫和的開解。江晚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按時吃藥,處理一些必要的郵件,甚至在林薇的安排下,開始遠程參與“寰宇”項目最終階段的籌備。然而,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她平靜的表面下,是洶涌未定的暗流。她的話更少了,眼神常常失焦,仿佛靈魂的一部分還困在三年前那個雨夜,或是趙伯講述的那個絕望深淵里。
一個普通的周五下午,天空陰沉沉的,醞釀著一場大雨。江晚處理完一份文件,目光無意間掃過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日期。
**4月18日。**
這個數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她刻意維持的平靜!心臟猛地一縮,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是她和沈硯初遇的紀念日。
也是……三年前那個雨夜,他們徹底決裂的日子。
回憶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洶涌而至,瞬間將她淹沒——
***初遇的咖啡館:**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沈硯年輕飛揚的臉上,他遞來鋼筆時眼中溫暖的笑意,指尖不經意的觸碰帶來的悸動……
***熱戀的甜蜜:**深夜加班共享一碗泡面,他搶過她的鋼筆在草稿上畫鬼臉;雨中共撐一把傘,他小心翼翼將她護在懷里,雨水打濕了他半邊肩膀……
***最后的雨夜:**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混合著滾燙的淚水。他站在公司門口,面容冷硬如鐵,說出那些錐心刺骨的話語。她歇斯底里地將鋼筆狠狠砸向他胸口,金屬撞擊骨頭的悶響……他眼中瞬間碎裂的光芒和死寂……
“轟隆——”
窗外一聲驚雷炸響,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瞬間織成一片迷蒙的雨幕。仿佛時空倒流,三年前那個絕望冰冷的雨夜,跨越時空,與此刻重疊!
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緒,如同被這道驚雷和這似曾相識的暴雨徹底點燃!那些被蘇禾點燃的憤怒,被林薇疏導的理性,在巨大的、具象化的痛苦回憶面前,瞬間土崩瓦解!
**憑什么?!**
**憑什么他們的初遇和毀滅要在同一天?!**
**憑什么他要背負那樣的枷鎖?!**
**憑什么她要承受這三年的煉獄?!**
**憑什么他以為的“保護”是如此的愚蠢和殘忍?!**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從江晚喉嚨里擠出。她猛地推開椅子站起來,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沖擊而劇烈搖晃。她抓起桌上那支冰冷的鋼筆,像抓著最后一點支撐,踉踉蹌蹌地沖出公寓門!
“晚晚!你去哪?!”蘇禾的驚呼被關在門內。
江晚一頭扎進傾盆大雨中。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她的頭發和單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她心中那團燃燒的、幾乎要將她焚毀的烈焰!她沒有目的地,只是憑著本能,朝著一個方向奔跑——那個三年前他們初遇的、如今早已改頭換面的街角咖啡館舊址。
雨水模糊了視線,淚水混合著雨水在臉上肆意流淌。高跟鞋在濕滑的路面上幾次打滑,她渾然不顧。胸口傳來熟悉的悶痛,她死死地按住,咬著牙,繼續向前奔跑。腦海里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她要去那里!要去那個一切開始的地方!她要質問!要嘶吼!要把這三年積壓的所有痛苦、怨恨、委屈和不甘,統統砸回去!
當她終于跑到那個熟悉的街角,那里早已不是溫馨的咖啡館,而變成了一家燈火通明的連鎖快餐店。巨大的落地窗在雨水中反射著冰冷的光。江晚站在瓢潑大雨中,渾身濕透,像個無家可歸的幽靈,茫然地看著眼前陌生的景象。
初遇之地……沒有了。
就像他們被摧毀的感情,再也回不去了。
巨大的絕望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吞噬。她再也支撐不住,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緩緩滑落,跌坐在濕漉漉的地上。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她,她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進臂彎里,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小獸受傷般的嗚咽。
就在這時,一把黑色的傘,無聲地在她頭頂撐開,隔絕了冰冷的雨幕。
江晚猛地抬起頭!
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依然清晰地看到了那張刻入骨髓的臉——沈硯。
他顯然也是匆匆趕來,昂貴的西裝外套被雨水打濕了大半,頭發凌亂地貼在額角,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愕和濃得化不開的心疼。他手中的傘,堅定地、小心翼翼地罩在她的頭頂,自己大半個身子卻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
“江晚……”他的聲音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痛楚,“你怎么在這里?下這么大雨!快起來!”他伸手想去扶她。
“別碰我!”江晚猛地甩開他的手,像被毒蛇咬到一樣,聲音尖銳得刺破雨幕。她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因為脫力和情緒激動而再次趔趄。
沈硯不顧她的抗拒,強硬而迅速地伸出手臂,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防止她摔倒。他的手掌滾燙,隔著濕透的衣料傳遞過來,卻讓江晚感到一陣刺骨的冰寒。
這個觸碰,如同點燃了最后的引信!
江晚猛地抬起頭,雨水和淚水在她臉上交織流淌,那雙被沖刷得異常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燒著熊熊的怒火和無盡的痛苦!她死死地盯著沈硯,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都洞穿!
“沈硯!”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嘶吼而撕裂,在嘩嘩的雨聲中顯得格外凄厲,“你告訴我!當年!到底為什么?!”
這三個字,她曾在病中昏迷時喃喃問過,曾在故地重游情緒崩潰時嘶吼過,但從未像此刻這樣,帶著如此清晰、如此絕望、如此想要一個終極答案的決絕!
“你告訴我啊!”江晚用力掙脫他的攙扶,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她舉起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那支Montblanc鋼筆,筆尖直直地指向沈硯,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就因為這個嗎?!”她哭喊著,聲音破碎不堪,“就因為那些該死的專利?!就因為那份賣身契?!就因為李薇那個瘋子的威脅?!所以你就能毫不猶豫地犧牲我?!把我當成一個可以隨時丟棄的垃圾?!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對你掏心掏肺,然后親手把我推進地獄?!”
“你毀了我!沈硯!”她聲嘶力竭,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你毀了我對愛情所有的信任!毀了我對未來的所有期待!你讓我這三年活得像個笑話!像個行尸走肉!你憑什么?!你憑什么以為你是在‘保護’我?!你這是在用最殘忍的方式殺死我!你知不知道?!”
巨大的悲慟和憤怒讓她幾乎無法呼吸,胸口劇烈起伏,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尖銳的絞痛,眼前陣陣發黑。她握著鋼筆的手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指節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那支承載了太多過往的筆再次狠狠砸出去!
沈硯的臉色在江晚泣血的控訴下瞬間慘白如紙,高大的身軀在雨中微微晃了一下,仿佛隨時會倒下。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不斷滴落,混合著他眼中瞬間彌漫開來的、深不見底的痛苦和絕望。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恨意,那恨意如此純粹,如此強烈,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他更看到了她舉起的那支筆——那支他當年送她的定情信物,那支在三年前雨夜被她狠狠砸向他的“兇器”。
“江晚……”沈硯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哽咽和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抖,“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他艱難地開口,試圖靠近她,試圖解釋。
就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
“嗡……嗡……”
一陣刺耳的手機震動聲,極其不合時宜地、固執地從沈硯濕透的西裝口袋里傳了出來!
沈硯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瞬間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痛苦、被打斷的焦灼,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他下意識地想去按掉電話。
然而,江晚的目光卻死死地鎖定了那個在雨中固執閃爍的手機屏幕。即使隔著雨幕和距離,即使視線模糊,屏幕上跳動的那個名字,依舊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了她的眼底:
**李薇。**
這個如同夢魘般的名字,在此刻,在沈硯即將解釋的關頭,再次橫亙在他們之間!
江晚眼中最后一絲微弱的光,熄滅了。
她看著沈硯那瞬間的猶豫和臉上復雜的表情,看著他口袋里那個如同詛咒般閃爍的名字……所有洶涌的情緒,所有的質問,所有的痛苦,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凍結。
她緩緩地、緩緩地放下了舉著鋼筆的手。那支筆,冰冷而沉重地垂落在她的身側。
她沒有再看沈硯一眼。
只是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推開他試圖再次伸過來的手,轉身,像一個失去靈魂的軀殼,踉蹌著,一步一步,重新走進了那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雨幕之中。
那把黑色的傘,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沈硯僵立在雨中,看著江晚決絕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看著口袋里那個依舊在震動、閃爍著“李薇”名字的手機,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絕望。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墻壁上,指關節瞬間破裂,滲出血絲,混入冰冷的雨水。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終于沖破了喉嚨,卻被淹沒在滂沱的雨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