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冷氣開得十足,卻吹不散那股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凝重。空氣里仿佛漂浮著細小的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痛的寒意。沈硯坐在主位,深色的西裝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陰影,籠罩著整個長桌。
這次是針對幾個重點項目的復盤會議。“啟航”項目,作為江晚負責的核心,自然首當其沖。
林薇總監坐在沈硯稍側的位置,表情沉靜,但放在桌下的手微微交握著。江晚坐在她的斜對面,強迫自己挺直背脊,目光落在攤開的項目報告上,那些熟悉的圖表和數據此刻卻像扭曲的密碼,難以解讀。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來自主位那道目光的重量,冰冷、銳利,帶著審視一切的穿透力。
“江組長,”沈硯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打破了表面的平靜,激起所有人緊繃的神經。他的視線精準地落在江晚身上,沒有絲毫偏移。“‘啟航’項目,由你全權負責?”
“是的,沈總。”江晚抬起頭,迎上那道目光。喉嚨有些發干,聲音卻努力維持著平穩。她不能露怯,尤其在他面前。
沈硯微微頷首,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那份屬于“啟航”的評估報告上輕輕點了點。那動作隨意,卻帶著千鈞之力。
“報告我看了。”他開口,語調平鋪直敘,聽不出喜怒,卻字字如冰錐,“坦白說,很失望。”
江晚的心臟猛地一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來了。
“用戶畫像模糊,核心痛點抓得不準。”沈硯的語速不快,每個字都清晰無比,砸在寂靜的空氣里,“目標人群是Z世代?報告里體現的洞察在哪里?是社交媒體上摘抄的幾句流行語,還是想當然的標簽化認知?”他翻開報告某一頁,指尖劃過一行數據,“用戶調研樣本量不足,次級城市樣本占比過低,得出的結論有嚴重偏差。這樣的基礎,后續的策略和創意都是空中樓閣。”
江晚的臉色微微發白。用戶畫像的問題,客戶預算削減導致次級城市樣本不足,她不是沒有爭取過…但此刻,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沈硯沒有停頓,目光銳利如刀,繼續剖析:“競品分析流于表面。只羅列了對手在做什么,核心優勢是什么?差異化壁壘在哪里?報告中提到的幾個所謂的‘創新點’,不過是拾人牙慧,早被市場驗證過效果平平。”他抬起眼,目光再次鎖定江晚,“江組長,在信息爆炸的時代,沒有真正的差異化,就是最大的平庸。”
“平庸”兩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江晚的耳膜,刺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三年前那個雨夜,他冰冷的話語似乎又在耳邊回響。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否定的刺痛瞬間淹沒了她。
“再看具體的營銷路徑設計,”沈硯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媒介組合保守,過度依賴傳統渠道,對新興流量平臺的玩法理解膚淺。轉化路徑冗長,關鍵節點缺乏有效引導和激勵設計。整個方案看起來四平八穩,毫無驚喜,也看不到破局的決心。”他合上報告,身體向后靠進椅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直視著江晚,帶著無形的巨大壓力,“以這樣的方案去面對激烈的市場競爭,結局可想而知。”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晚身上,同情、探究、幸災樂禍…復雜的情緒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林薇適時開口,試圖緩和:“沈總,‘啟航’項目確實面臨一些客觀困難,江晚和她的團隊…”
“困難不是借口。”沈硯直接打斷了林薇,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江晚,“市場不會因為你的困難就對你網開一面。我要的是結果,是能扭轉局勢、為公司帶來生機的方案。”
他微微前傾,壓迫感更強:“江組長,這份方案,是你目前能力的真實體現嗎?”
這句話問得誅心。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割著江晚的自尊。她感到一陣眩暈,眼前似乎閃過三年前雨幕中他決絕的背影,和那句冰冷刺骨的“我們結束了”。舊傷被狠狠撕開,混合著此刻的難堪與憤怒,在她胸腔里瘋狂翻涌。
她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直到嘗到一絲血腥的鐵銹味。不能哭,不能失控,更不能在他面前崩潰。
“沈總。”江晚終于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強撐起來的硬度,“感謝您對方案的指正。用戶畫像和競品分析的深度不足,媒介組合的保守,我作為負責人,責任在我。”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迎上沈硯深不可測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有一絲極快的、難以捕捉的情緒閃過,快得讓她以為是錯覺。
“但‘平庸’的評價,”江晚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壓抑不住的鋒芒,“恕我不能完全認同。方案中的核心創意概念和初步的社群裂變模型,是基于對目標人群心理的深度挖掘,只是目前受限于前期數據收集的不足,未能完全展開論證其潛力。”
她停頓了一下,感受到周圍人倒吸冷氣的聲音。敢直接反駁新老板的“平庸”論斷?
“您要求結果,要求破局。”江晚的指尖在桌下攥得死緊,指節泛白,聲音卻異常清晰,“我接受挑戰。這份方案,我會帶領團隊全面復盤,根據您指出的痛點,在您要求的時限內,重新梳理核心策略,優化執行路徑,提交一份全新的方案。”
她直視著沈硯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屆時,是否‘平庸’,請沈總再行定奪。”這句話,帶著孤注一擲的倔強和不肯低頭的驕傲。
空氣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這新CEO與項目負責人之間無聲的角力。
沈硯看著江晚,她蒼白的臉上那雙眼睛卻燃燒著不肯熄滅的火。倔強,憤怒,還有一絲被深深刺傷的痛楚。這眼神,和三年前她最后看他的眼神何其相似,卻又多了幾分淬煉過的硬度。
幾秒鐘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于,沈硯的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快得無人察覺。他緩緩開口,聲音依舊聽不出波瀾,卻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好。一周時間。我要看到一份能讓我改變評價的方案。散會。”
他沒有再看江晚,率先起身離開。陳哲立刻跟上。
會議室的門關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似乎才稍稍散去一些。眾人如釋重負,開始低聲議論,目光復雜地投向依舊坐在原位、脊背挺得筆直的江晚。
林薇擔憂地看著她:“江晚…”
江晚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她抓起桌上的報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
“我沒事,林總監。我先去忙了。”她的聲音繃得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弦,說完,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會議室。
一路疾走回自己的工位,腳步虛浮。直到關上隔間那小小的門板,隔絕了外面探究的目光,她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在椅子上。
眼前陣陣發黑,沈硯那冰冷的話語,那句“平庸”,還有他最后那深不可測的眼神,像魔咒一樣在腦海里盤旋。三年前那個冰冷的雨夜,他轉身離去的背影,被拋棄的痛苦和絕望,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猛地捂住嘴,壓抑住喉嚨里翻涌的酸澀和惡心感。指尖冰冷,身體卻像被放在火上炙烤。
舊傷灼痛,新傷疊加。沈硯的歸來,根本不是平靜生活的終結,而是將她重新推回了那個風雨飄搖的漩渦中心。而這一次,他手中的利刃,名為“工作”,卻精準無比地,再次刺向了她最深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