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副手的咖啡杯“恰好”空了。

>“江經理，王總請您過去聊聊?！睂Ψ叫θ轃o懈可擊。

>窗明幾凈的副總辦公室里，王海指尖敲著紅木桌面，話語如裹了蜜的刀鋒：

>“沈總年輕氣盛，大刀闊斧難免誤傷。像江經理這樣真正有實力的骨干，公司才該傾力保護?！?

>江晚端起茶杯，氤氳熱氣模糊了她的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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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航”項目修改方案的初稿終于在午休結束前塞進了林薇的郵箱。江晚靠在椅背上，對著屏幕做了個深呼吸，試圖將昨夜與沈硯那場短暫而冰冷的交鋒擠出腦海。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墨粉的粗糙感，以及……那一瞬間接觸到的、玉石般的冰涼。她煩躁地甩甩頭，起身去茶水間續命。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刻意壓低的議論聲浪，像一群被驚擾的蜜蜂。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就要燒到人頭上了！聽說名單下周就定！”

“還不是王副總那邊的人透的風？沈總鐵了心要換血，尤其是那些……‘跟不上節奏’的老家伙?！?

“王副總就沒點動靜？他可是元老……”

“噓——小聲點！元老怎么了？沈總背后那資本，硬著呢！王副總現在也得夾著尾巴……”

江晚腳步頓住，那聲“老家伙”像根細針，刺得她太陽穴一跳。她無聲地退開兩步，轉身走向樓層另一端的公共休息區。那里空無一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際線。

她接了杯滾燙的黑咖啡，苦澀的氣息直沖鼻腔?？吭诒涞牟Ａ粔ι?，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公司內部暗流洶涌，她不是感覺不到。沈硯的雷霆手段固然高效，卻也像投入深潭的石塊，激起的不僅是水花，還有沉底的淤泥。王海……這個名字像一塊沉甸甸的陰影，壓在公司許多人的心頭。他是公司初創期的元老副總，盤根錯節，人脈深厚。沈硯的空降和鐵腕改革，無疑觸動了這位“老臣”的蛋糕。

林薇早前隱晦地提醒過她，新舊交替之際，最忌站隊不明。江晚只想埋頭做好自己的項目，避開這些漩渦。可“啟航”項目，似乎已經把她推到了風口浪尖——沈硯的嚴厲審視，王海派系可能的覬覦……她感到一種無形的繩索，正悄然收緊。

下午的工作被各種瑣碎的溝通和會議填滿。臨近下班，江晚正專注地核對一組數據，一個身影停在了她工位隔板旁。

“江經理，忙著呢？”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

江晚抬頭，是王海的副手，張誠。他臉上掛著職業化的笑容，手里端著一個空了的咖啡杯。

“張助?！苯睃c頭致意，目光掃過他空著的杯子。

“哎，瞧我這記性，咖啡沒了都忘了續?！睆堈\自嘲地笑笑，順勢將空杯放在江晚桌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王總剛開完會，正好有點空閑，想請您過去聊聊‘啟航’項目的進度。您看……方便嗎？”

邀請來得突兀，卻又讓人無法直接拒絕。張誠的笑容無懈可擊，眼神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江晚心念電轉。王海親自找她？聊項目進度？這絕不僅僅是關心工作那么簡單。

“當然，”江晚放下手中的筆，神色平靜，“項目進展，我也正需要向王總匯報。”

副總辦公室比沈硯那間更大，也更顯“底蘊”。厚重的紅木辦公桌，博古架上陳列著瓷器與獎杯，墻上掛著龍飛鳳舞的書法?？諝饫飶浡嘿F的雪茄和檀香混合的氣息。王海正背對著門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城市的車水馬龍。聽到動靜，他才緩緩轉過身。

王海五十歲上下，身材保持得很好，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他臉上帶著一種長輩般的溫和笑意，眼角的細紋里卻沉淀著商海沉浮的銳利與精明。

“小江來了，坐?！彼噶酥皋k公桌對面的真皮沙發，自己則在寬大的老板椅上落座，姿態放松，帶著一種主人般的從容。

“王總?！苯硪姥宰拢贡惩χ?。

“別緊張，就是隨便聊聊?！蓖鹾Ｐχ鴶[擺手，親手拿起紫砂壺，慢條斯理地給江晚面前的空杯斟上熱茶。茶湯金黃透亮，香氣馥郁?！皣L嘗，剛到的明前龍井，外面可喝不到這么地道的?！?

“謝謝王總。”江晚雙手接過茶杯，氤氳的熱氣瞬間模糊了她的鏡片。她將茶杯輕輕放在面前的矮幾上，沒有喝。

王海的目光透過升騰的水汽，落在江晚臉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種看似推心置腹的關切。

“啟航項目，不容易啊。”他嘆了口氣，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光滑的紅木桌面，發出沉悶的篤篤聲，“我一直在關注。沈總……年輕氣盛，銳意進取是好的，要求嚴格也是對的?！彼掍h一轉，語氣里帶上了不易察覺的鋒刃，“但有時候，這大刀闊斧的改革，難免會……誤傷?！?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著江晚的反應，聲音壓得更低，語重心長：“尤其是像小江你這樣，真正有實力、有經驗、一步一個腳印做起來的骨干。公司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你們這些中流砥柱嗎？現在風向變了，有些人只看眼前利益，動不動就‘換血’、‘優化’，完全不顧及老員工的付出和感情，寒心吶！”

每一個字都像裹了蜜的刀鋒，看似關懷，實則精準地撩撥著江晚心底的隱憂——對沈硯高壓手段的不滿，對自身位置的不安，以及對團隊里那些“老員工”前途的擔憂。王海的眼神充滿了“理解”和“共鳴”。

“沈總新來乍到，根基未穩，急于立威，可以理解?！蓖鹾Ｉ眢w微微前傾，營造出一種分享秘密的氛圍，“但他對本土市場和公司復雜人情的了解，終究是隔了一層。有些決策，未必是最優解，甚至……可能埋下隱患。”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江晚，“‘啟航’項目就是試金石。做得好，是應該的；萬一……有個什么閃失，在沈總那里，恐怕就成了‘能力不足’的證據。到時候，誰能替你說句話？”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呷了一口，語氣變得無比誠懇：“小江，我看重的是你的能力和踏實。公司需要穩定，也需要真正懂它、愛它的人來守護。像你這樣的核心人才，公司本該傾盡全力保護和支持，而不是讓你獨自承受壓力，甚至……成為某種犧牲品?！?

辦公室內一片寂靜，只有空調低沉的送風聲和王海指尖偶爾敲擊桌面的輕響。檀香的氣息似乎更濃了，沉甸甸地壓在人心上。王海的目光像探照燈，牢牢鎖定江晚，等待著她被“感召”或被“點醒”的反應。

江晚垂眸看著矮幾上那杯漸漸不再冒熱氣的龍井。鏡片上的霧氣早已消散，清晰地映出杯中沉浮的茶葉。王海的話術很高明，句句戳在痛點，營造出一種“我是為你好，我們是同一陣營”的錯覺。拉攏之意，昭然若揭。

她端起茶杯，指尖感受到杯壁溫熱的余韻。她沒有喝，只是輕輕轉動著杯子。

“王總過譽了?！彼穆曇羟逦椒€，聽不出太多情緒，“‘啟航’項目確實有壓力，但也是團隊提升的機會。沈總的要求雖然嚴格，方向是明確的。作為項目負責人，我現在的精力必須百分百集中在方案本身的完善和落地執行上，確保不出紕漏?！彼鹧?，目光平靜地迎上王海的審視，“至于公司的人事調整和戰略方向，我相信高層自有考量。我能做的，就是做好分內事，對得起手上的項目，也對得起跟著我的團隊?！?

拒絕的姿態，溫和卻堅定。沒有迎合王海的“陣營”論調，也沒有抱怨沈硯，只將話題牢牢鎖定在項目本身和職責范圍。

王海臉上的笑容不變，但眼底深處那點熱切的光，似乎微微冷卻了一瞬。他靠回椅背，輕輕拍了拍扶手：“好，好！年輕人，有定力，沉得住氣，這很好！”他笑著，語氣依舊親切，“我就欣賞你這份專注。行，那就不耽誤你寶貴時間了。項目上遇到什么實際的困難，需要協調資源的，隨時來找我。”

“謝謝王總關心。”江晚放下茶杯，站起身，“那我先回去忙了?！?

“去吧。”王海點頭，笑容依舊掛在臉上。

江晚轉身，步履平穩地走向門口。她能感覺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實質般黏在她的背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被拒絕后的冷意。

關上厚重的辦公室門，將那股濃郁的檀香和令人窒息的“關懷”隔絕在身后。走廊里明亮的燈光和中央空調恒定的涼風讓她繃緊的神經稍稍松弛。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區，坐下時，才發現手心不知何時沁出了一層薄汗。

她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王海的話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漣漪雖在擴散，但湖底依舊冰冷清晰。這不是簡單的關懷，這是一場立場選擇的試探，甚至……是某種宣戰的序曲。沈硯的“鐵腕”與王海的“根基”，碰撞已經開始。

她重新戴上眼鏡，看向窗外。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在灰藍色的天幕下連成一片璀璨的光海。而這光海之下，她所在的這棟大樓里，無形的硝煙已然彌漫。風雨欲來。

遠處，林薇辦公室的門悄然開了一條縫，一絲光線漏出，又迅速合攏，仿佛從未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