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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62評論第1章 死生
江南的雨,少有這樣的狂暴。
風狂雨疾,天地都仿佛要在這狂風驟雨中被摧毀一般……
一把碧青的油紙傘,遮不住狂風驟雨,顧思曉的身體被打濕了大半。
顧思曉瑟縮著身子,緊緊地捏著碧色的竹柄,仿佛這樣,撐起的油紙傘就能為她遮住一切風雨的侵襲。
天色暗沉,古鎮老街,煙柳畫橋,盡籠于一片昏光,陰郁而神秘。
抬眼望去,長街盡頭偌大的古宅,在這昏暗的天色中,仿佛一頭盤踞在長街上的怪獸,陰沉,落寞,死樣的靜寂……
腳步停在大門前,顧思曉若有所覺地轉過頭去。
在大門左側,有一片極寬的雨檐,看起來就好似一間沒有門的房子一樣,那是特意蓋來供行人避雨歇腳的。江南一帶大宅多是如此,門右面是系馬栓,左面是雨檐。
雨下得太大,蜷縮在雨檐之下的兩個乞兒,雖然極力縮在最里面,卻仍然被雨淋濕了衣衫。
目光恍惚,顧思曉默默看了半晌,忽然上前,把手中的雨紙傘擋在了風口處。
一道閃電恰在此時劃過長空,映亮了這方昏暗的天地。
桃花一枝,在碧青色的傘面上悄然無聲地綻開,讓這暗夜亮起一抹亮色。
緊緊護住懷中乞兒的小乞丐抬頭看過來,黑亮的大眼閃爍著警惕的光,帶著些許的疑惑……
目光只是一對,在閃電消逝,天暗下來時,顧思曉已轉身離開。
沒有去敲大門,她今天來顧氏祖宅,沒有想驚動任何人。
繞過臨街的正門,她轉到后巷,尋到記憶中那一處隱在雜草后面的狗洞,毫不猶豫地彎腰鉆了進去。
雨,打濕了衣裙,她冷得發抖,濕漉漉的臉格外的蒼白,連嘴唇也凍得發紫。
這座自父母死后,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的老宅,草木森森,若是在夏日午后,會覺得涼爽怡人,可是現在樹影幢幢,風動影搖,只讓她覺得膽戰心驚。
不敢驚動守著老宅的仆傭,她悄無聲息地穿過庭園,沿著記憶中的青石小路,一路尋到后宅中的書房。
這間后書房,早些年是爹在用,爹病死后,他們遷出老宅,這間書房就再也沒有主人。可是顧思曉知道,大哥有時候會過來老宅,有很多重要的信件、文書,都是放在這里的。
或許,她能夠找到證據,找到那個大哥一直不肯說出來的人……
有些破舊的木門,在昏暗中發出輕微的“吱呀”一聲。
顧思曉緩了緩心神,確定這樣的微聲不會驚動什么人,才溜進書房。
這樣的小心謹慎,不是怕驚動老宅的看宅人,有損她這顧家小娘子的名譽,而是害怕那個隱在幕后,將她顧家害到如此悲慘的人發現她正在收集證據。
不管那個人是誰,既然有那本事讓大哥閉口不談,心甘情愿背下“逼奸殺人”的罪名,寧死也不肯吐露那人的名字,那想來也能輕而易舉地讓她……
咽了下口水,顧思曉心里其實很怕。
顧氏乃是江南制扇世家,百年傳承,不只是在江南,甚至是在整個大夏,“扇王”之名,都是家喻戶曉。店中所出,更是松江進貢的貢品。
月余前,松江府一樁奸殺命案震驚朝野,松江知府迫于上峰威壓,竟以遺留在奸殺現場的一把“七寶扇”,而認定她家兄長、顧氏的當家人顧留白是“逼奸殺人”的真兇。
顧思曉幾度相求兄長說出那把“七寶扇”主人為誰,卻不想兄長竟寧可被判斬立絕也不肯說出其名。
萬般無奈,顧思曉只得自己來這老宅尋找線索,以期能救兄長性命。
“一定要找到……”捏緊了拳頭,顧思曉低聲呢喃著。
顧氏出的每一把扇子都會有記錄,更何況是那樣珍稀昂貴的“七寶扇”。雖然店里沒有記錄,可是說不定大哥把記錄放在了老宅里——只要找到那份記錄,她就能救大哥。
光線昏暗,顧思曉點亮裹在油紙包中帶來的蠟燭,看著早已布滿灰塵的房間,心頭涌上難言的哀傷。
就在這張書桌后,爹爹還在時,常抱著她,手把手地教她寫字。
從“一”到“家”,一字一句,都是爹爹親手教會她的。
她的童年有很多時光都是在這間書房里度過的。
她還記得,她得了爹爹稱贊,眉飛色舞地抬起頭時,在一旁練字的哥哥總是微笑著叫她的小名:“我們畫兒寫得真好,比哥哥寫得好太多……”
她那總是最溫柔的哥哥,怎么可能會去逼奸殺人?!
合上眼,顧思曉深吸了口氣,拋開那些讓她想哭的回憶,徑直去翻那張桌子。
這桌子是黃梨木做的,她還記得靠右邊有個暗屜。那是爹爹放帳簿的地方,后來,也是她藏飴糖的地方。
可是,那個曾經放帳簿的地方,什么都沒有。空空如也,只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目光凝住,顧思曉把蠟燭放低了些,細細打量。
雖然都是積灰,可是隱約的,她覺得中間那一塊的灰少了些。看仔細了,卻是一本方方正正的帳簿模樣。
原本,帳簿是放在這兒的!
咬住嘴唇,顧思曉轉身繞到書架前。書桌里沒有,那就應該是在這里……
摸索著,扳下機關,書架便無聲地劃開。這書架后的暗室,除了爹爹、大哥外,就只有她知道。
只是顧思曉還未踏進昏暗的暗室,就聽到一聲輕咳。
心頭一驚,顧思曉一下吹熄了蠟燭,一低頭就鉆進了暗室。她才關上書架,就聽到遠處隱約似乎傳來人聲。
聽得不清楚,她捏著手藏在暗室中,在聽到“吱呀”一聲后,更是一顆心都懸了起來。
不知道是誰?難道是她驚動了看宅的仆人?
書架留了些縫隙,讓她身處暗室卻并不覺得太過氣悶,可是想看清外頭的情形,卻很是困難。
顧思曉把眼睛湊近,卻只能看到一片昏暗。
“主子……”有人低聲說著,只是這一聲,就被人止住。
顧思曉揪著衣襟,只覺心狂跳不已。
這不是顧家的人,難道、難道是害大哥的那人?!
咽了咽口水,顧思曉瞪大了眼,極力想要看清,可是卻只能隱約看到恍惚的人影。
是男人!
她只能看出這些,就在她咬著唇,把眼睛緊貼在縫隙時,書架突然被重重地一擊。仿佛是什么人狠狠地一腳踢在書架上。
一只眼,隔著縫隙,與顧思曉對個正著,駭得顧思曉驚呼出聲。
雖然立刻意識到不妥,緊緊捂住嘴,可卻已經遲了。
書架劃開,一道旋風刮了進來。顧思曉還未看清來人,已經被一腳踢倒在地。
掙扎著,想要掙脫,可是踩在她小腹上的那只腳卻似生鐵鑄的一般,她如同被石頭壓住的烏龜,怎么都掙不脫。
掙不開,顧思曉瞪大了眼睛去看,可是看到的卻只有一雙冰冷的眼眸。
看不清那一襲黑衣的男人到底長什么樣子,可是那雙冷得好似沒有半分感情的眼卻讓她的心口發緊,遍體生寒。
暗室狹小,她聽到有人走進暗室。
借著外面亮起的微光,她想要看清來人,卻只能看到那半截華衣上的繁復花紋,還有那雙黑色的小牛皮靴子。
一只大手覆住她的雙眼,不知是她太冷,還是那人太熱,她只覺他的手仿佛是塊炭般,讓她本來冰涼的皮膚也泛上一絲熱。
有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側,她恍惚里覺得聽到那人在嘆息,卻又似乎什么都沒聽見。
睫毛輕顫著,觸到他的掌心,顧思曉的嘴唇輕顫,強自鎮定地問:“是你——你就是那個訂做了‘七寶扇’的人!”
沒有人回答她,卻有一只同樣炙熱的手游移至她的脖頸,慢慢收緊、收緊……
又抓又撓,顧思曉掙扎著,試圖掰開捏緊她咽喉的手,卻無法撼動那只手半分。呼吸急促,她只覺咽喉火一般燒灼著,沒有空氣,她的意識漸漸昏沉,然后,就再也沒有辦法喘息……
“呼——”終于,能再呼吸到空氣。
顧思曉大口地喘息著,驚魂漸定,才留意到頭頂那一片天空。
不、不是在書房里了。她喘著氣,偏過頭,才發覺自己不是在顧家老宅,而是在一處荒涼的破廟。
破敗的院子里,荒草叢生,塌了半邊的破廟,連扇門都沒有。
這樣的破廟,她從沒有來過。
是、是被棄尸荒野?!那兩個人,以為她死了,所以把她丟在這座破敗的廟宇嗎?天可憐見,她居然死里逃生,又活了過來……
咳嗽兩聲,顧思曉爬起身來,只覺得頭重腳輕,又好像隱隱有些什么不對頭的地方,這具身體,好似不像她自己的一般,竟有些不受控制。
甩了甩腦袋,顧思曉搖搖晃晃地向外走,幾次差點一跤跌在地上。
“呀!你醒了……”一個半大男孩從只剩半扇山門的寺外跑進來,看到顧思曉,立刻就笑起來。
被這突然冒出來的男孩嚇了一跳,顧思曉后退一步,才又穩住,“是、是你救了我?”
“除了我還能有誰?傻子似的!”男孩責備著顧思曉,跑到大殿前的臺階上,把手里豁了口子的陶碗小心翼翼地放在臺階上。
“快過來喝粥吧!難得我今天要到的不是剩飯,還熱乎乎的呢!還是王家大娘人好……”絮叨說個不停的男孩回過頭,抬手用臟兮兮的袖子抹了抹臉,有些奇怪地叫著顧思曉,“丫頭,你怎么還不過來?”
丫頭?!
怔怔地看著那個穿著舊衣破鞋,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顧思曉滿心疑惑。這少年,看起來分明是個乞兒,怎么會叫她什么丫頭呢?
“小哥兒,”喉嚨發干,她瑟聲道:“多謝你救了我,但——我、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