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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賣扇

轉過頭,顧思曉根本就沒有再說話的意思,可是偏偏那個穿白狐裘皮的男人居然盯著她看了兩眼,一聲不響地走到她身邊,竟是俯下身去看她剛看的那把團扇。

有點詭異的感覺,就算是并肩而立的兩個人都面無表情,在旁邊看的兩個伙計都覺得尷尬了。

這通常一起賞春扇的男女,都是閨房之中親密無意吧?哪有這陌生男女居然一起賞春扇的?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更稀奇的是,那個男人湊在少女跟前,看了半晌,居然點了點頭,沉聲道:“果然是比外頭那些好多了,無論是構圖、意境,還是畫工,都算得上是高手!”

兩個伙計差點一腳跌倒,再看男人的眼神不覺帶出奇怪的意味。

哪個男人看春扇會去留意這個?看姿態看動作去感受那撩人的情趣,才是正常吧!

轉頭看著身邊的男人,顧思曉也不覺揚起眉來。

這個男人,對書畫頗有研究,剛才在外間,她就已經看出來了。但她沒想到,他居然也會和她一樣——

“賞畫如品茶,只有好壞之分,沒有貴賤之別。畫得好就是畫得好,豈能因它是一幅***就鄙視生厭,不是也有當代才子擅畫春宮的嗎?”

男人一本正經地說著,聲音不高,也不像是在解釋給別人聽,反倒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眨了下眼,顧思曉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反倒是那個三哥,哈哈大笑,拍著手靠近,用手肘碰了下他,又沖顧思曉眨眼,“我就說這個小姑娘和你像吧!”

盯著顧思曉,他歪著頭笑道:“小姑娘,你到底是哪個樓的?一個丫頭如此有趣,想來你家小姐也很是有趣才是——唉,你別瞧我看著粗魯,可要是論起憐香惜玉,那可是個中高手,你只管說你家小姐名頭,就是再遠,我也會去捧場,你只等晚上,官人我去做你姐夫就是……”

好生孟浪,顧思曉白了他一眼,雖然仍木著表情,卻已經有些不快。

那三哥也不以為意,就是被兄弟推了一下后,臉上的笑也沒減分毫,又轉過身去挑扇子。

偷看了眼那個小五,見他俯下身細看那些春扇,顧思曉就退后了一步。

原本跟在她身邊的伙計也湊過去,結結巴巴地介紹扇子,倒沒人理會她了。

借這機會退了出去,顧思曉出了羅記,走幾步卻又回頭。

在羅記門前停著一輛馬車,不過是江南常見的碧車,也沒什么徽記,可那跨坐在車轅上的大漢卻精壯非常,只一搭眼,就看出不是普通人。

除他之外,還有站在馬前,正細細梳理馬毛的男人,雖然略瘦些,可顧盼之間,精光畢露,顯然也是個手上有硬功夫的。

這兩個仆從,再加上那兩匹看來神駿卻用來拉車的黃驃馬,一輛普通的馬車也變得不普通了。

果然,那對兄弟有些來頭!

咬著唇,顧思曉在瘦高個看過來時,轉身退到了街對面,卻沒有離開,連眼睛也是一直在盯著對面的羅記。

“大官人,小的叫出掌柜的來,與您簽契約。”半躬著身,引著兩兄弟轉出雅室的伙計難掩喜色。

這一筆生意談成了,他可是立了一大功。

“不用了!”三哥一揮手,手一晃,兩指間一張銀票眩花了伙計的眼。

接過銀票,看清銀票上的數目,伙計的眼睛更亮了。

“大官人,這一千兩訂錢,小的給你出個憑據,嗯,還是等掌柜的來和您簽個契約吧!”

男人一笑,“哪個耐煩等他!既然敢給你訂錢,大爺還怕你們這小店毀約不成?要真敢,我還覺得有趣了!”

輕描淡寫的話語,卻帶著讓人驚懼的威脅。那伙計也不敢再多說什么,收了銀票,陪著笑送了二人出門。

眼看兩人要上車了,那伙計卻還在門前點頭哈腰的不肯走。

顧思曉也等不及了,直接就沖了過去,“官人,請等一下。”

回過頭,看清楚人,三哥先哈哈笑了,“怎么?小姑娘,等不及了,想現在就親自帶我過去會你家小姐?”

不去看他,顧思曉只看著他兄弟,低聲問:“這位官人,奴有一把折扇,想請官人一觀。”

她這話一說,這兩兄弟還不曾說什么,那頭的伙計已經皺起眉,呵斥道:“你這小丫頭,好生無禮,怎么敢在我們羅記面前生事!?”

在扇行門口向人家的主顧兜售扇子,的確是件不守行規的事,只是顧思曉心里恨羅記占了她家的鋪子,就算是沒聽過強取豪奪之事,但想來這鋪子也必然買得比市價低廉。

所以,那伙計呵斥她,她只當作沒有聽到,全無半分愧色。

“你這伙計,才真是無禮!這小姑娘自與我兄弟說話,與你什么相干?”

皺眉瞪了那伙計一眼,三哥轉向顧思曉卻是面帶笑意,“小姑娘,咱們去那頭說,可就不是他們扇行門口了——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是,小的不好,小的不對,”大主顧,伙計哪兒敢得罪,低下頭,他小力地扇著自己的嘴巴,陪著小心,也不再攆顧思曉了。

只是被叫小五的男人卻仍是往旁邊走開了,直到避開扇行的門,才停下腳步。

那個三哥瞪著羅記的招牌,臉上盡是不快之色。

這個時候,顧思曉卻是沒心思去算計那伙計,伸手入袖袋,摸著袖中那把折扇,她也有些忐忑。

“官人,您看一下這把扇子,可入得眼?”

雙手遞上,顧思曉看著男人淡然的眼眸,心里有些沒底。

接過折扇,輕輕展開,男人的眉輕輕一挑,在他旁邊湊過來的三哥卻是撇撇嘴,“沒意思,怎么不來點顏兒啊?”

回頭斜了一眼,他淡淡道:“這是墨竹,要什么顏色呢?”

不理會兄長,他看向顧思曉,淡淡道:“這扇子做工甚好,這五竹圖,也好,頗有當初顧家的風骨,只是這畫工的功力還不夠,遜色三分。”

“官人是個識貨的。”顧思曉松了口氣,雖然被評遜色三分,但她卻是服氣。

雖然一直在練,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畫工比起從前還是差了一點。

雖然感覺仍在,可是這只手到底不比從前。

抬眼看了她一眼,男人的語氣很是平淡,“你想賣多少錢?”

一句話,讓顧思曉臉上有些訕訕的,有些不自在,卻仍然沉聲道:“五十兩!”

“咦呀!一把折扇五十兩?剛才我買的最貴的也才五兩銀子,還說是什么才子畫的呢!”

被小五瞥了一眼,三哥呶呶嘴,不吭聲了,“隨你啊,反正你們這是——啊,知音是吧!?”

若是知音,怎么談錢?!

顧思曉有被打臉的感覺,可面上卻絲毫不顯。

這樣難得的機會,錯過就不會再有了。就是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有這樣的奇遇。

“五十兩!”睨著顧思曉,男人忽然伸手,叫道:“三哥。”

看他一眼,三眼皺眉,“我可沒那么小票額的銀票——小陣。”

“來了,王——官人。”瘦高個男人恭敬地施了一禮,這才轉向顧思曉,從荷包里翻出一張銀票遞給她。

接過銀票,顧思曉靜默片刻,才施禮道:“多謝王官人。”

薄薄一張紙,捏在手中卻重似千金。若是從前,這錢也不算什么,可是現在,卻是她握在手中最多的一筆錢。

這把扇子,是由師傅親制,她自己畫的扇面,從做工和畫工來看,不比任何一家扇行出售的扇子差,可是就是這把扇子,沒有任何扇行的標記,在不識貨的人眼里,怕是連半兩銀子都不值,就是現在這位王官人買下,也是買貴了。

如果不是那位三哥那么大手筆,顧思曉也絕不會這樣獅子大開口。

東西買貴了,這位王官人想必也是清楚的,可是卻沒說半個字,反倒讓顧思曉覺得有些不安了。

挑起眉,男人沒有說話,合上折扇,他轉身走開,只是走開兩步卻又回頭,“我姓尚。”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顧思曉微怔,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這位根本就不是姓王。

她還以為那個隨從小陣稱呼他王官人呢!

沒有再追上前,她襝衽施禮,鄭重地目送那兩位上了車,這才捏著那張銀票,轉了身。

車子駛出半條街,尚五郎挑開車簾向外看去。

繁華街市,人來人往,偏偏,那道背向而去的身影卻映入眼中,瘦弱無依,仿佛周身籠在一片蕭索凄然中。

合掌而笑,尚三郎逗趣道:“我家小五居然也對一個小女子這樣上了心,真是難得。我一會兒叫小陣去好好查查,看看是哪家青樓的丫頭,索性買了帶回家去,也好多個人侍候你讀書習字,嗯,雖然小了點,瘦了點,可好歹也是紅袖添香之樂。”

“三哥又拿我玩笑,”放下車簾,尚五郎垂下眼簾,淡淡道:“你若要去青樓尋歡,自去。扯上我算什么?休想我回家向父親說謊。”

“沒情趣的木頭!”尚三郎叱了一聲,卻也不再多說,扭過頭去只笑著問外頭的小陣:“松江府哪家青樓最有名,咱們去逛逛。”

尚五郎也不言語,一直低著頭,摩挲著手中的折扇,眼神淡然,凝若寒潭,卻帶著若有所思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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