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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初春的寒氣猶重,本來人們倒是不大愿意出門的,但今日不同,午門外刑場上一大早就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個個奔走相告,有的甚至于興高采烈,像是雨前路邊游移的螞蟻找到了新的食物一般迅速的游走奔忙著。
他們都是來看斬首的。
邢臺上跪綁著一個人,一個年輕人,披散著頭發看不清他的樣貌如何,只能看見他身體略微顯得清瘦,穿著白色帶著微黃的囚服,嘴里還流著血,下巴上亦有深褐色的血跡干涸的印記。他跪在那,一動不動像是一根枯死的木樁,他的背后插著一個犯由牌,上面圈著一個紅色的“斬”字,字跡周圍來流著道道紅墨,像是一滴一滴的鮮血。
她站在臺下,目光定定的看著臺上。
首領太監開始宣讀圣旨。
“上天眷命,皇帝詔曰……”
眼底暗潮涌動,眼前漸漸模糊。
“茲有亂黨賊子一名,謀害天子,尋釁九王……”
心頭如有尖刀劃開,痛楚自心上溢出,蔓延四肢百骸。
“即令斬首,立即行刑。”
令牌擲地有聲,劊子手的刀鋒擦著虛空,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刀鋒映著日光,將人眼睛刺得生疼。
“喀嚓”的一聲巨響,如同狂風呼嘯自山巔呼嘯而過帶來冷得刺骨的霜霰一般,鮮血從斷裂處猛的噴濺出來像是洪水泄湖一般狂飆,灑了她滿身滿臉。耳邊嗡嗡作響,身邊的人如何嘈雜,她已然漠不關心。
她緊緊握住雙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掌間的皮開肉綻卻讓她恍如未覺,在廣袖的掩飾下,無人瞥見她掌心淋漓的鮮血。
本是初春的天氣,可她恍如置身嚴冬的冰窖,身上冷得像冰,被血噴濺過的側臉卻又如同被滾油潑灑,痛得她恨不能即刻死去。
冥冥上蒼在此刻已將他徹底奪去,然后永不相見,她如何感恩這一場浩蕩皇恩?
街頭快馬“得得”的聲音傳來,人群退讓開去,一人猛沖下馬撲到那被砍頭的犯人身前,手里的饅頭不一會兒就浸滿了年輕滾燙的鮮血,直到那人打馬離去,她眼眶盤旋已久的淚水才滾滾而下。
明明頭頂是艷陽高照,可她卻恍如棲身永夜,再無清明的一天。
她含淚嗤笑一聲,默然仰望蒼天,青天流云仍在,而記憶里的舊影已經翩然離去,再不回返。
還說要帶我走呢,男人的話,果然都是騙人的。
我是三個多月前才來伺候陸晚縈陸姑娘的,她脾氣極好,不似其他得了勢的姑娘們那般驕縱,也不似這環彩閣老鴇兒那般嗜錢如命,就算前日我打碎了那只質地上佳的白玉碗,她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那價值不菲的玉碗在她眼里不過就是一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頭,像是什么事什么人都進不了她心里去似的。
她臉上向來沒什么多余的表情,通常都是冷冷的面無表情,對著那些恩客們,她也笑,但我看得出她那是假笑,雖然笑得美麗,但是總覺得那笑意不達眼底,左眼角紅色的墜淚痣襯得她的笑凄凄的,笑得人總想哭。
但那些王孫公子就愛她那樣笑,為了她那樣的笑,不遺余力的來討好她,可她通常都是在前廳笑瞇瞇的接過那些貴重的禮物,一回到后樓就懨懨的扔在地上,叫我們喜歡什么都拿去,然后就在我們愕然的目光里獨自歪斜在榻上睡過去。她不像其他姑娘,千方百計的要在床榻下掏個洞存些金銀細軟,而她不,她的妝奩床榻最為干凈,在她眼里那些金珠玉粒都不過是草芥一般的東西,一文不值也不值得她去爭。私下里,院里的其他姑娘都說她不會為自己的將來打算,萬一等到將來容顏老去被人棄如敝履又沒有什么錢銀,那不是自尋死路么?可我總覺她像是心里有什么事壓著她,雖然她才十八歲,但卻給人一種歷經滄桑的衰頹感,我想,她不是對自己的將來沒有打算,而是將每一步都打算得仔仔細細了,我隱隱感覺,她似乎是在這環彩閣呆不久了,像她那樣驚為天人的女子,是萬萬不可在這煙花之地污濁了自己。雖處秦樓楚館,但她終究只是賣藝不賣身的,我跟了她幾個月了,從未見她與哪一個男子異常親近過,她總是那么端莊有禮,像是深閨里的小姐,而不是這妓院的妓女。
她那樣美,或許皇上宮里的皇妃都沒她長得那么好看。
我打了水上樓來的時候,看見那個劉旭陽給了鴇母一對青玉佛,這劉公子天天來,已經持續了兩個月了,可陸姑娘硬是不愛理他,今兒恰巧是端陽節,恐怕今天他用盡了法子也要把她約出去,我不由得皺了皺眉,快步走向后樓。
我推開門,陸姑娘已經醒了,我走過去撩開紗帳,說起了劉公子給鴇母玉佛的事,白色床帳里一只纖白的素手探出輕輕撩開,好一會兒,她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平時也是這樣,不管我說了什么,她都是淡淡的,我有些急,怕她沒聽清,又說道:
“姑娘,劉旭陽劉公子今天是一定要您跟他出去呢!”
她挽著一頭如同黑緞的青絲,回答說知道了,我不可置信的提醒她,別忘了那劉公子是什么樣的人,他今天約您出去肯定是不懷好意的。
劉公子是什么樣的人,她可比我清楚多了。
那劉公子半夜爬人家寡婦墻被人打出門去在家躺了小半個月的事,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還有前幾日,那清風樓賣藝不賣身的花魁趙依依,人家不從,他也是把人約出去游湖硬是用了強,那趙姑娘回去之后沒多久便上吊自殺了,而他,倒是像沒事人一樣,換了一家繼續玩兒,如今倒找上環彩閣的陸晚縈陸姑娘了。
劉侍郎的大公子劉旭陽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環彩閣的陸晚縈陸姑娘也是出了名的堅貞不屈,這京城里人人都在猜這場博弈究竟誰會贏,有些賭場里甚至還出了這么一場賭局,一邊兒是劉公子堅持不懈抱得美人歸,一邊兒是陸姑娘堅貞不屈保住清白。
到底是站劉旭陽的那邊多些,那些男人總愛自以為是,以為將整個天下都攥在了自己手里,沒人能違抗自己似的,我向來不喜那些自以為是的俗人。
我噘著嘴站在原地,她從鏡子里盯了我好大一會兒,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她說:
“好妹妹,你這么善良,將來一定會嫁得一個好夫婿。”
我頓時羞紅了臉,不依的跺腳道:
“姑娘,現在是在說您呢,怎么往我身上扯,就知道打趣我!”
看著我滿臉的窘迫,似乎很是開心,捂著嘴“咯咯”的笑個不停。
她很少這樣笑,這樣認真的笑,她的聲音很好聽,如同明珠錯落跌過玉盤的邊緣,她捂著嘴輕笑的聲音,宛如幽靜的山谷里水聲間或相擊,我有一瞬間的怔忡,似乎她今日很不一樣。
我接過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著滿頭的青絲,我微紅著臉頰,半是認真的說道:
“我今生都跟著姑娘,才不嫁人,要嫁就嫁給姑娘!”
在她抿唇微笑著說“胡鬧”時,我聽見自己的心一點點破碎的聲音,上蒼何其惡毒,它賜予了我如此美好的女子,卻剝奪了我長久留在她身邊的權利,而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一點點走入別人的世界,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