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縈又想到剛剛云和說的關于慕云時的事兒,心里正鬧哄哄的,也管不了許多,看天又陰沉沉的,仿佛又要下大雪了,只得加快了腳步,腦子里亂哄哄的一路去了。
而此時被吃得緊緊的劉公子正一臉笑盈盈的站在熏籠邊兒上,熏籠上搭著幾條白底綠花的手絹子,都是云和抹了窗欞上的霜花打濕了的,此刻搭在熏籠上的手絹子正軟噠噠的掛著,悠悠的冒著熱氣,熏得他往旁邊挪了幾步遠。
云和瞧著他的動作,似笑非笑也不說話,看得劉旭陽身上一凜,覺得那寒氣嗖嗖的直往衣領里鉆,他似乎總在她的眼神里無處容身似的。
劉旭陽雙手捧過去那梅花酥,說:
“這是我從家里帶來的,你最是喜歡的。”
紙包被拆開了,里面疊放著八個酥餅,全部被做成精致的梅花的形狀,五片花瓣被捏成大小一致的形狀,還用刀劃拉出幾道印記,酥餅表面微微有些細小卻美麗的裂痕,中間還用朱筆點著一個小小的花心。
云和脧了一眼那敞開的裝著梅花酥的油紙包,卻并不去拿。她身子向后靠去,將那些瓷瓶連帶著先前那個紅色鳥紋靠枕一推便“嘩啦啦”一陣響的被推到一邊,斜著靠在一個玉色的蘭花靠枕上,手拐子杵在上邊兒,杵出深深的一個窩兒來,扯過一旁的薄毯蓋住了膝蓋又看著他,凝睇半晌才道:
“下次不許你再到我這里來了。”
劉旭陽像是被人出其不意的打了一棍子,好半天方才反應過來,慢吞吞的接口道:
“啊?”
云和也不理他,只是兀自繼續說:
“你要是再來,我就告訴皇兄去,叫他派人打折你的腿。”
云和一邊說著,一邊尖起手戳向他,那尖尖的食指上涂著淡色的蔻丹,指甲卻修得齊整,剪出一個略尖的小圓弧來,指腹上沾著剛剛抹上的胭脂,紅嘟嘟的卻不像是在瓶子里時那般油光光的,反而像是貼著一塊啞了光的紅絨布。她臉上的表情不像在笑,但嘴角卻似有似無的勾了起來。
劉旭陽會意,上前一把將她的手一氣拽進了掌心里,云和掙脫不開,只得拿眼睛瞪他,像是要在他身上戳出兩個洞來,劉旭陽卻不怕,反而嬉皮笑臉的湊上前去,頗有些輕佻的說道:
“你要打折了我的腿?你舍得?”
云和冷哼一聲,一句話不說伸腳就要踢他的襠部,他仿佛知道她有這么一招似的,熟練的一跳就躲開了,手里卻仍舊抓著她的手不放,云和橫了他一眼,說:
“打折了你的腿,你才沒精力去爬人家的墻!”
劉旭陽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得眉梢眼角都像是開滿了桃花,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窗外晶瑩的白雪,他笑道:
“原來還是為了那件事跟我慪氣呢!難怪這幾個月都不帶理我的,一見著我就沒個好臉色。”
“我就知道你賊心不改,一天到晚就知道尋花問柳。”
幾個月前京城里盛傳的劉公子半夜爬人家寡婦墻被人打出門去在家躺了小半個月的事沒想到都傳到深宮里來了,饒是劉旭陽一向沒臉沒皮此時也不由得臉紅了紅,原來他的名聲已經從坊間爛到宮里來了,他連忙說:
“那件事有原因的,不是你聽的和想的那樣。那寡婦是我姐姐的夫君的妹妹,那時她死了丈夫,結果守靈那天晚上燈油不夠了,說是長明燈不能滅,我姐叫我去買,沒想到我回去的時候大門關了,敲了老半天沒人應,我當然只能爬墻了,沒想到我帶著一大壺清油剛爬上墻,黑黢黢的,一個大棍子不聲不息的迎面就朝我打過來,給我打了個大包,那墻一兩丈高呢,摔地上差點兒沒給我摔殘咯,嚇得我把油也給摔了,當時臉上腫了見不得人在家躲了半個月,沒想到等我出來就變成了我是登徒子半夜爬人家寡婦的墻被打得躺了半個月,我都不知道這謠言怎么出來的!”
他說得越來越咬牙切齒的,仿佛要把那散播謠言的始作俑者找出來狠狠揍一頓才解氣似的。
云和原本繃著臉,看著劉旭陽一臉委屈又一臉憤懣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接著用手絹子擦了擦嘴,止住笑,又裝成嚴肅的樣子問道:
“這件事就算是這樣,那你說說清風樓那趙依依是怎么回事,我就看你這次還怎么狡辯。”
劉旭陽瞪大了眼睛:
“這件事你也知道?”
“哼!有什么事瞞得過我去?快說!”
“趙依依那件事也跟我確實無關啊!”劉旭陽大喊冤枉,“是我在游湖,恰好碰見她也在游湖,她非要給我唱曲兒,結果就說她在清風樓過得多不好,還說她很仰慕我,希望我把她贖出去給我做個小,可我……”
他嘿嘿一笑,接著道:
“我心里不是有你了嗎?哪能同意呢?我當然嚴詞拒絕了她,結果她自己覺得沒臉想不開回去上吊死了,跟我確實無關哪!”
“嘁!哪個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莫不是編出來哄我的,瞧把你自己摘個干干凈凈。”
云和使勁兒用力一扯,將手從劉旭陽的掌心里拽了出來,她攥了攥手心,黏膩膩的,已經被他捂得出了汗,云和甩甩手指著外邊兒問:
“那你跟她又是怎么回事?”
劉旭陽攤開手掌一看,她指頭上的胭脂膏子被汗濡濕沾染了些在掌心里。
“她?我就更不懂了,那天在湖上,她看都沒看我一眼,壓根兒就沒瞧上我,那天剛下黑,我啥都沒干,真的!結果她莫名其妙的就打了我一個耳刮子,然后丟下琴跑到甲板上就跳水去了,再爬起來的時候就成了九王爺船上的人了。”
“那你為什么為了她到環彩閣去又打又砸的?豈不是坐實了你爭風吃醋的名頭!”
“我去打砸環彩閣,純粹就是看不慣那個老鴇那欺人貪財的討厭樣兒,我老早就想整她了可一直沒有機會,那晚不過借題發揮罷了!”
“哼!”云和很是傲氣的冷哼道,“鬼才信你的!”
劉旭陽見她不信,急得面紅耳赤,整張臉帶脖子都像是抹了一層胭脂膏子賭咒發誓的,幾乎跳將起來:
“我劉旭陽要是說半句假話就天打雷劈餓死街頭!你……你要是還不信……不信就去問武蕭去,他經常和我在一起他知道!”
云和見劉旭陽發誓卻又急忙立起身子來,想要去捂他的嘴,臉上顯現出那種擔憂的神情來,她急忙中往前挪,沒成想一挪挪空了,一個膝蓋挪空了,身子一斜就要往地上栽下去,幸而劉旭陽眼疾手快,搶先一把撈住了她的身子,她尖叫了一聲,臉色都嚇白了。
劉旭陽將她扶到暖炕上,說:
“你要是不信,再過七天左右就要去打年前冬獵了,你盡可以問去,看看我到底做過哪樣你看不上眼的烏糟事兒。”
云和扶著他的手臂,臉色還在發著白,腦子里轟隆隆的閃過他亂哄哄的話,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眼睛,清清澈澈的倒映出她的樣子,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夾雜著霜風“啪拉啪拉”的打在窗欞上,結成一朵一朵的銀白的窗花,很快就把外面的風景變得模模糊糊,但是屋里的空氣卻很快的降低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