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非君不似
- 花崔氏
- 3437字
- 2019-09-29 10:02:45
看著她背上平直的一道鮮明的血痕,慕云平張了張嘴,站起身來,沒一會兒,桌上的瓶瓶罐罐開始被碰撞得“磕磕”的響,晚縈還沒來得及扭頭去看,慕云平的手已經(jīng)貼在了她的背上,接著將她的衣服推到了脊背上,露出一道近一尺長的傷疤,傷口迸裂開來,露出鮮紅的嫩肉,沾染著些微鮮血向外翻著邊兒,像是爬了好長一條的丑陋的蜈蚣,藥一掉下去迅速被血染成鮮紅的一堆,像是新翻出的濕漉漉的紅土。
晚縈趴在哪兒一動沒動,像是死了一樣任由他給她傷藥,只是那藥粉落在傷口上的時候,她不可遏制的痙攣了一下,整個脊背被她繃得又平又直,像是一面白色的桌面上劃了一道紅色的胭脂。
慕云平的手停在傷口邊緣上,想把抖落在一旁的淡黃色的藥粉推到傷口上去,可見晚縈的背脊猛的僵直,便放下了手,扯過一塊白絹覆在傷口上,拉下了她的衣衫。
她的雙肩一抖一抖的,不用看,他知道她在哭。
慕云平翻過她的身子,看見她掛滿淚水的臉和一雙猩紅的眸子,他半抱著晚縈,凝睇半晌,道:
“如果我說,我自始至終都沒想過,害那孩子的命,你信嗎?”
晚縈卻閉上了雙眼,不再看他,眼淚卻順著眼角滑了下去,滑進了鬢角里。
“你還想騙我。”
慕云平抱著她,頭漸漸的低下去,挨近了晚縈的額頭,聲音也漸漸低不可聞:
“再來一次呢?你還會選擇來到我身邊嗎?”
傾盆大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窗欞上映著一道微黯的金光,竟是日落大雨后的最后一絲光線,只一瞬,太陽就徹底沉了下去,仿佛剛剛那一道金光,只是夢中人的一場夢罷了。
窗外的滴答聲此起彼伏綿綿不絕,是房頂屋檐或樹梢枝頭的積雨,剛剛沒來得及混著大流滾到地上去,現(xiàn)在到成全了它們的怡然自得,慢悠悠的往下墜著。
慕云平低黯的聲音傳進了晚縈的耳中,晚縈不掙不扎,呆呆的閉著眼,睜開眼時,眼睛就像兩個蓄滿水的深潭,水汪汪的一片泂然,卻讓人心生怯意。她看著慕云平的臉,微微笑了笑:
“慕云平,你還是讓我走吧!”
慕云平的淚頓時流了下來,他俯身靠在晚縈的身上,遮蓋住了自己流淚的雙頰,他聲音悶悶的,還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晚縈,別離開我,只要你別離開我,任何事,我都是愿意做的……”
“任何事么?”
“只要你說出來,你要你別離開。”
晚縈眨眨眼睛,卻發(fā)現(xiàn)眼睛干澀得滾燙,連閉眼睜眼都要歷經(jīng)一番苦楚。
她撇開臉,遠離了慕云平靠在她肩上的臉,她的聲音似是從遙遠的山谷間傳來,還帶著隱隱的回聲:
“好啊!那我要你去殺了她,殺了容蕓,為我的孩子報仇。”
大約是沒想到晚縈會提出這么個要求,慕云平陡然抬起臉來,眼神中藏著傷痛和震驚,如同被人重重的擊中了胸口,他喃喃道:
“容蕓可是你的親妹妹。”
晚縈笑了,笑著笑著卻再次流出了眼淚:
“慕云平,辦不到就辦不到,何必呢?”
任何事,任何事,原來容蕓是已經(jīng)超出了“任何”的范圍,他終究還是要護著她。妹妹?晚縈笑得幾乎要岔了氣,一個要吃了自己的孩子來療傷的妹妹?慕云平真的是愛慘了容蕓,就算犧牲自己的孩子也要救她。
晚縈的心里一片苦澀,她原本以為自己是愛江逾白的,可后來遇上了慕云平,她以為慕云平會愛她,可原來也不是,飄飄零零這許多年,她多想多想找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太累了,一遇上一個人就以為是自己的倚靠,她每次都交了心,可每次都不盡如她意。
她想,大概真是她孤寂得太久了,那個人就算不是江逾白不是慕云平,她想她還是會愛上吧!
慕云平很久很久都沒有再來看過她了,可是她已經(jīng)不在乎了,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再沒了任何指望,人也迅速消瘦了下去,形銷骨立,弱不勝衣。
晚縈養(yǎng)好病后,看見院子里的葉子都枯黃了,紛紛揚揚的落了一地也沒人打掃,風一吹過來,葉子就“刺拉拉”的滿地亂走,像是追逐嬉戲一般的。天邊泛起一陣玫瑰色的霞光,躲在云后邊,將云都染成了玫瑰色,給邊緣鍍上了一層金邊,周圍卻漸漸的散成淡淡的藍,飄著江沫浮浪般的云,一團一團的像是堆著棉花,再往頂上走,過成了湛藍色,亮得耀眼。一隊一隊的鴻雁從遙遠穹頂上飛過,排得齊整,一絲不亂,慘叫著翻過了山那邊去。
許傾城最后一次來看晚縈的那天,天氣好得不得了。明凈的天空上一絲塵埃也沒有,只有飄過的一縷縷的薄紗似的輕云,把淡藍色的天空遮住一小塊,堆成若隱若現(xiàn)的形狀,淡金色的光從樹枝間篩下來,落得一地的斑斑駁駁。
許傾城逆著光站在晚縈斜躺的美人榻上,在她臉上落下了一大片的陰影,晚縈似有所動,睜開了雙眼。
似是早就料到許傾城會來一般,許久不見了,晚縈熟稔的笑著說了句:
“你來了。”
許傾城沒說話,只是定定的站在那兒,她的臉背著光顯得有些暗,她看著晚縈的手從薄被的邊沿破開,手里捏著一條淡黃色的手絹,絹子的中心繡著一枝丹桂,晚縈朝她伸過手去,她下意識的接住了。捏了捏,手絹里包裹著兩個紙包,微厚,是粉末狀的東西。
許傾城的臉色霎時白了一下。
晚縈道:
“以后,我可能都沒辦法幫你了。”
許傾城彎下腰去,半蹲在晚縈的榻邊,因著她的一彎腰,陽光重新射在了晚縈的臉上,刺得她猛的瞇了下眼睛,拿手擋了一下太陽,從指縫里看過去,太陽就像一個長了絨的亮黃色的圓餅。
許傾城道:
“你知道么?原來當今皇上不是太后的親生子。她當年生下的是一個女兒,悄悄的送往了她哥哥的家里,成了她的侄女。”
晚縈驚訝的看向許傾城,許傾城頓了頓接著說:
“但尤雪也不是她的女兒,她的哥哥為保萬無一失,和平南侯爺家換了一下,簡單的來說,她真正的女兒是沈瑯玨,所以沈瑯玕的妹妹不是沈瑯玨是尤雪,所有人都以為沈瑯玨是喜歡尤雪的,可沒想到他只是在保護他的妹妹而已。幾天前,皇上已經(jīng)將知道這件事的人全都殺了,將太后軟禁在了慈仁宮,這下,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了,而容蕓也只是太后豢養(yǎng)的一條狗,她是你的妹子,可她也早已經(jīng)不是你的妹子了……”
晚縈很想問一問慕云平究竟有沒有想過要拿她的孩子去救容蕓的命,可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許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那個真相了吧!無論真相是什么,結局都再也沒辦法改變。
“皇上沒想過害你的孩子,他早已看出了太后和容蕓的詭計,只是為了延緩她們發(fā)難的時間,當日殿中奪嬰也只是為了要把孩子藏起來。蕓妃娘娘,您不該相信那張素絹。”
晚縈猛一轉頭,看著許傾城眼中詭譎的笑意,她忽然不寒而栗,過往的種種忽然一幕幕閃過心頭,直到此刻許傾城的臉定格在了她的眼中。
晚縈聽見自己的聲音蒼茫得好像大漠下將死蒼鷹的悲鳴:
“慕云平給了你什么好處?”
“許我皇后之位,許我百越永世之好,兩朝再不動干戈,兩國百姓得以安居樂業(yè)。”
晚縈道:
“你對我說的那些都是騙我的對吧?這究竟是什么藥?”
許傾城笑道:
“對,我都是騙你的,沒有尉遲風,我也根本沒什么表哥,我生來就是要當皇后的。我說的那些只是為了取得你的信任,能讓我有一個接近皇上的機會而已,可你居然傻傻的就信了。至于這藥么,就是一般般的藕粉加了些芡實粉而已,吃了不僅無害還能養(yǎng)壽延年呢!那素絹也是我冒充尤雪寫的,可惜你從來都寧愿相信別人,你從來就不肯相信他……”
多么可笑啊!自己原來從始至終都在別人的算計里,可還滿心歡喜的以為自己是看得最通透的那一個。
許傾城的話語在耳邊已經(jīng)漸漸遠去了,耳邊飄飄渺渺,什么都聽不見了。手心里濕濕潤潤,她恍惚間又覺得自己是沾了滿手的鮮血,無論怎么洗也洗不干凈,黏糊糊的要順著她的手沁到心里去,變成一把刀猛烈的翻攪她的心。
晚縈忽的想起第一次見到慕云平的那晚,燈火通明他站在廊檐下問她叫什么名字,她說她叫陸晚縈,晚上的晚,縈繞于心的縈。
那樣一個徹夜通明的夜晚的確從此就縈繞在了彼此的心上。
她奮力的呼吸著最后一口氣,恍惚間她似乎看見元宵節(jié)的那一晚他護著她在人群中穿梭,四周人們熙熙攘攘,喧鬧聲不絕于耳,街巷兩側是高高的木樓,大紅的燈籠高掛在檐口上、樹梢上,陣陣迷蒙的白煙帶著事物的香氣從窗口從小攤支起的幄下飄出。每個人的臉上都在笑著,橋頭璀璨的煙花砰的一下沖上天際,不多會兒又“刺拉拉”的滑落下來,在他們的臉上一明一暗的交替著,映照出每個人幸福的模樣。
可如今啊,那簡單的幸福,是再也得不到了。
許傾城翻開手絹,里面整齊的放著兩個小紙包,她撕開兩個口子,里面的粉末撒到了地上,一步白露露的像霜一樣,被風一吹翻滾著向前而去,不一會兒,就飄散得一點都不剩了。
她將兩個紙團緊緊的攥在了手心里,一切都結束了,她是最后的贏家,可是心卻一直向下墜,向下墜去,像踏空了一樣,永遠的向下墜去,手里的一方絲絹此刻如同重愈千金,她的手漸漸無力,漸漸的連一方絲帕也拿不住了。
許傾城盯著虛無的前方,美麗卻疲憊的雙眼里忽的怔怔流下淚來。
她生來就是百越的公主,她生來就是要當皇后的。
這是她的宿命,沒有人能讓她逃開,尉遲風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