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非君不似
- 花崔氏
- 2541字
- 2019-09-20 21:58:23
我只能在這玩鬧的時刻我才能將心底埋藏已久的情緒宣泄,我小心翼翼,唯恐她輕易的察覺了我今生都難以宣之于口的異樣情愫,深情難以訴諸,卻又綿綿延延如同無法剪斷的流水。
我在心底指天而泣,明明這情已如滔天洪波,可卻仍舊要逼迫著自己日夜兼程的筑起高堤,將它逼成涓涓細流。
我送她下了樓,臨近前廳的時候,聽見劉公子怒氣沖沖的大聲叫嚷:
“這茶都喝了幾輪了?陸姑娘還不出來,莫不是今日又是戲耍劉某的?”
接著,就聽見鴇母諂媚討好的聲音:
“我們家晚縈自然今天是要陪劉公子的,劉公子在她身上花了大價錢了,自然也該好好打扮打扮,莫要叫劉公子失望了才是啊!”
我扭頭看她,只見她臉上仍是淡淡的,輕哼了一聲,緩緩的踱了出去:
“倒不知劉公子這么大氣性兒,早知道就不該把錢花在我身上了。”
他們見陸姑娘出現,一個個眼睛放著光,眨都不眨一下,像是蒼蠅見了蜂蜜,嗡嗡的讓人討厭。
鴇母最先出聲笑呵呵的對著劉公子說了一句“這不是來了么”,接著就走到了陸姑娘身邊來,拉著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
“我的好閨女,今兒怎么穿了這個顏色?”
認識陸姑娘的人,怕是都會有這個疑問,因為她平時喜好素凈,可今日卻穿了一身緋色,艷麗得讓人挪不開眼,她整個人卻又是清清冷冷的,像是冰雪上的紅梅,誘人至極,卻若要強行采摘定要凍得你瑟瑟發抖不可。
剛剛在后樓,我問她今日是要穿劉公子送的那身月白衫子么,可她卻指著一身緋色如火的羅裙,我從未見過她穿過那樣招搖的顏色,我為她系衣帶的時候,我忽然聽見她沉沉的叫了我的名字:
“慧深,等我回來,帶你離開這里,你愿意嗎?”
我倏忽間抬首,卻見她兀自怔愣在那里,視線如同水波蕩漾開去,目之所及之處,似乎都是那些沉靜如水的回憶,我見到了在許多個深夜我起床剪燭時她那種神傷的樣子,如同今生已經失去了奢望的表情。
那一刻,我恍惚間似乎看見了她即將把余下的生命悉數拋灑的決絕,待我回過神來,她已收起那沉郁的目光,而我也訝異于自己是否幻聽,是否錯看了她那一瞬間沉痛憂郁的神情。
她去了一天,臨近黃昏也未能回轉,眼皮突突的跳,我頻繁的在后樓和前門之間奔波,希望可以于街角看見她乘坐的小轎徐徐靠近。
在我的焚心似火里等來的卻是帶著一干小廝氣急敗壞沖來環彩閣的劉公子,他臉色通紅,沖天的酒氣縈繞于他的四周,宛如他此刻的怨氣一般拼命抵抗著每一個試圖靠近他的人。
他指著鴇兒的鼻子,眼神環伺一周,又顫顫的換個方向,指向我的臉上,他氣急敗壞得如同一個跳梁小丑:
“你,你們,真是好樣的,攀上了高枝就來愚弄我……”
老鴇兒不明所以,諂媚的上前想要攀住他的胳膊,卻不想被他暴躁的掀開,鴇兒如同母豕翻身一般狼狽的仰天摔倒在地,驚惶失措不及,劉公子已然一聲令下:
“砸!”
在他一聲令下后,兇神惡煞般的小廝便四處砸打起來,一時間,轟隆之聲不絕于耳,桌翻椅倒、杯裂碗碎,各色帳幔被撕扯墜地,熏爐被掀翻在地,青煙滾滾頓時濃香四溢,其間的客人均恐懼得四處奔命,老鴇一臉心痛,哭天搶地也無法挽回一件件金銀玉器扭曲碎裂的事實。
“哎喲!砸不得啊砸不得!”
她痛心疾首得如喪考妣,而我冷眼旁觀,甚至在心底暗暗嗤笑于她此刻的狼狽驚懼。
劉公子走后許久,鴇母仍舊坐在一地殘片里哀哀欲絕,她猩紅著微腫的雙眼,如同喝了鮮血的雙唇一開一闔,說的卻是令人驚怵的剜心之語:
“等那個死丫頭回來,老娘立馬把她捆起來剝光了送到劉公子府上。”
見我木然立于一旁,她如同墜地的彈珠一般豁然彈跳起來,一把掐住了我的耳朵,尖利的指甲掐進我的皮肉里,疼痛襲來之后溫熱的液體順著脖子流瀉下來,她像是沾染到了什么臟東西一般一把甩開了我,我猝不及防的被她的大力摜坐到了地上。
她斜乜著一雙眼角下垂的眼睛,粘著我鮮血的手指著我的臉怒罵道:
“都是沒臉賤皮子,呸!等那個賤人回來一起收拾,要逃盡管逃去,明兒找不見人老娘就拿著你倆的典身契上衙門,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兒去。”
我捂著傷口,感受著鮮血自指間流逝,疼痛使我嗚咽著哭,可我卻想起她。
她在這迎來送往的污濁之處,竭盡全力保全自己那清雅高貴的純潔,她的每一次回眸、每一個轉身都是這世間所有女子學不會的高潔,她如同一粒明珠滾落塵世,而老鴇所說的這類侮辱不啻于將她千刀萬剮,她是可以決定她命運的那個人,她可以縱容她的驕傲,卻也可以在一瞬間將她的自尊碾為微末。
她,這個惡毒的眼中只有金錢的女人,她竟然想要玷污我純潔的晚縈。
不,我不許!就算拼盡我最后一點力氣,我也要將她送離這個骯臟污穢地獄,哪怕粉身碎骨,那也在所不惜。
直到半夜,晚縈才帶著一身濕漉漉瑟瑟的走回了這個即將將她打入地獄的地方。我在萬分焦灼里終于看見她嬌小的身影于寂無人聲的街頭出現,她的鬢發散亂的黏著在她白皙的臉上,她一見我,眼中的欣喜自然流露,她雙唇微啟便被我以手掩住,我將食指豎放于唇邊,她便明白此刻應當噤聲的現狀。她對上我驚懼的雙目,卻淺淺的笑開,我不懂她此刻是由于目前危急的情況而暫時顯露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興奮還是她真的可以就此脫離這所有女人避之不及的苦海。
我拉著她一路悄悄潛回后樓,她全身濕潤如同在外露宿一夜的鳴蟬沾惹了一身寒涼的晨露。夜風細細,明明是如此靜謐安詳的時刻,可每一次蟲鳴、每一聲風吹樹葉帶起的無限蛩音都令我惶惶不安的疑懼是否是鴇兒帶領護院已經氣勢洶洶的尾隨而至。
我的心頭“砰砰”的響,在這寂靜的夜里,我甚至能清楚的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還有自己的壓抑的呼吸,我察覺自己全身隱隱不止的顫抖,同時還有自己幾如寒冰的雙手。我握著她的手,幾乎也感受不到屬于她的溫軟的體溫,她的體溫在此時也已經降至最低,我在心底暗暗的想,原來,她也是害怕的,不似平時那般的清高孤傲,她此刻就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要躲避家長的懲罰,她濕漉漉的雙眼在我心底浮現,我心頭一滯,那剪水雙瞳就在我心底赫然碎裂開去,我無法開口告訴她,有人已經怒作主張決定了她命運的走向,我無法開口說明她今晚闖了多大的禍事,所以,我最后只能用著一種我今生不復再有的哀傷語氣這樣說道:
“你走吧!趁著沒人發現你回來了,你走吧!”
我決意將這所有的罪責獨自攬下。
她的眼底忽的有微光閃現,在她臉上漸漸擴大的笑意里,我在她雙眼里看見悲痛決絕卻又一臉堅定的自己。
她以手覆于我的手上,湊近我的耳邊,她說了三個字便再不多言,而我在那句“謝謝你”里流下了我今生最為恐懼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