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縈佇在門邊,手把著粗壯的牢門,手指漸漸扣緊,想了想,回答說:
“我想,可能不會。”
因為我們都被慕云平玩弄于鼓掌之上,我們都如此不明所以亦是如此身不由己。
晚縈一開始覺得自己布了一個大局,她以為她才是掌控全局的那個人,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就身處其間變成了慕云平的一顆棋子,慕云平早就看破了她,可還是陪著她演戲,他把她當成戲臺上的小丑,可憐她信以為真,以為真的有日久生情。
一往情深,原來只是她情深,他一往。
有這樣一種人,在特別自信的時候就容易產生自傲的悲憫,急著施舍同情給別人,卻忘了自己已經身處高山懸崖。
她便是這樣的人。
晚縈抬頭看天,發現這昏暗的天空都被高墻分割成了長長的一條,流云自頂上飛過,迅速散開恍如青煙。紅色高墻漆皮剝落,斑斑駁駁如同那些往日的時光,看似完整卻早就如同這舊墻一般斑駁出許多空洞來,你惘然回首,發現早已不是你記憶里的模樣。
晚縈微僂著身子,低下頭看自己腳下的每一塊磚石,每一步她想要走得清清楚楚,可是越看卻越是模模糊糊,她低下頭走著,走著走著卻慢慢的滲出了眼淚。
銀月和皎皎受了驚嚇和傷害,還在偏房里歇著,晚縈想去看看她們,卻瞥見自己肩上的血污,于是想要回去洗漱一下換一身衣服再去,免得她們看了擔心。
“怎么樣?和老情人聊得開心嗎?”
慕云平坐在椅子上,一只腳拿起來貼著身體踏在了他坐的椅面上,神色輕佻,一副紈绔子弟的模樣。
晚縈不理他,越過他就要往里面走,慕云平一把揪住她的披風一扯,晚縈后退幾步被他接在了懷里,他看著她帶著慍怒的臉,捏著她的下巴冷冷道:
“朕在問你,說話!”
晚縈想轉過臉去,但他卻發了狠的用力像是螃蟹的大鉗子似的狠狠鉗住了她的下巴,逼視著她的眼睛:
“慕云時剛剛在牢里自殺了,那把匕首是你給的吧!告訴你,他是重犯,朕隨時可以將你治罪。”
“好??!那你治啊!把我關進牢里去,反正你昨晚就不想讓我活了,你昨晚不就想射死我嗎?我成全你?!蓖砜M歇斯底里的叫道,“你殺了我吧!”
慕云平將她一推站了起來,隨意的撫平了袖口的褶皺。
“殺了你讓你去和他團聚?你休想!”他笑,“你就好好活著吧!朕的皇子還在你肚子里呢!就算你要死也等著把孩子生下來再死。”
他的袖子甩得“啪拉”有聲,正想往外走,迎面碰上劉公公匆匆趕來:
“皇上,貴妃娘娘醒了,鬧著要找您呢!”
慕云平斜乜了一眼晚縈,字正腔圓、清清楚楚的說:
“擺駕太平宮?!?
今天是新春,是新年的第一天,舊年的邪祟應當在今天予以徹底的消除,每個人都應該喜氣洋洋,臉上洋溢著歡樂寧靜的笑容,有任何的不如意都不應該在今天展露,不然未來一年都會不吉利的。
銀月一邊為晚縈綰著發髻一邊對晚縈說著她的家鄉過年時候的習俗,皎皎在一旁跟著補充,嘰嘰喳喳的,總算為冷清的蘭麝殿增添了些許人氣。
晚縈從鏡子里看她們,皎皎發現了,沖著鏡子里的晚縈做了個鬼臉,晚縈“噗嗤”一笑,銀月回身佯裝要打皎皎:
“沒大沒小的,像什么樣子!”
皎皎一邊跑一邊沖著她吐舌頭,奈何銀月手里正擎著晚縈的頭發,脫身不得,只能急得在原地跺腳,一邊跺一邊笑罵:
“你給我等著,看我待會兒怎么收拾你?!?
邊說邊幾下將晚縈的發髻綰好,隨手斜插了一只金釵就跑過去和皎皎打鬧翻滾到了地上,晚縈剛想叫她們起來,叫別人看見了不好,也仔細別把衣裳滾臟了。
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外邊尖利的聲音大聲叫道:
“貴妃娘娘到?!?
銀月和皎皎一聽,鯉魚打挺似的一個翻身立了起來,邊往晚縈身后走邊神色倉皇的理了理衣衫,撫了撫鬢發,抿著唇一言不發的站在了一旁,等著貴妃娘娘進門好福身行禮。
門口光影一暗一亮,一股香風襲過,容蕓已經走進了門來。
銀月和皎皎連頭也不敢抬,跟著晚縈就拜了下去。
“參見貴妃娘娘?!?
晚縈深深的看了容蕓一眼,滿頭青絲被高高盤起,額前垂掛著鳳凰吐珠步搖,腦后兩側斜插著對稱的兩對攢珠蜻蜓珍珠釵,耳上掛著的是明月珰,頸上掛著五色寶石瓔珞項圈,身上穿的是淡黃金鳳圓領長裙袖口有著極闊的金色的滾邊,一方米色的云肩,繡著五彩雉鳥的紋飾,四面垂下彩色的絲絳。右腕上掛著兩副赤金蟠龍鐲,里面卡一條乳白色的手巾,十指纖纖嫩如春蔥圓弧的指甲上濃濃的涂著鮮紅的蔻丹,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戴著中等粗細的綠玉戒指。
滿身環佩,一走動起來,叮當作響,宛如車上數只鸞鈴之聲。真真是珠光寶氣富貴萬方,一見,便知是慕云平心尖尖上的人了。
“起來。”
容蕓話音落后,銀月和皎皎才敢略微抬起頭來,一看卻呆愣在原地,早聽說過新貴妃容蕓與蕓妃陸晚縈長得酷似,可卻不想竟然如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不過容蕓的臉上一片光潔,沒有晚縈左眼角那顆凄苦的淚痣,況且容蕓似乎更加年輕一兩歲,身上還帶著少女固有的活潑,而晚縈卻顯得憂郁老成了許多。
“哎呀!”容蕓迎上前來,“姐姐如此多禮,折煞小妹矣!”
晚縈不習慣別人自來的親近和熱情,她往后一退,容蕓的手拉了個空,僵在了半空,但她不以為意,頓了頓就收回了自己的手,說:
“姐姐當真連妹妹也不記得了嗎?我們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呀!”
晚縈雖然早就有此猜想,但是被容蕓如此直白的說出來,晚縈的心還是驀地痛了一下。她們現在這算是什么?情敵嗎?可很明顯她根本爭不過容蕓啊!她一開始就是容蕓的影子而已??!當年她的父母先拋棄了她,現在連她愛的人也選擇了拋棄她。
看著眼前這張還顯稚嫩的臉,這張和自己如此肖似的容顏,晚縈卻覺得陌生極了,像是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那樣陌生。
她似乎變得很多,很多很多,可是晚縈卻說不上來她到底哪里不對,但是晚縈抗拒著,抗拒著承認面前這個女子就是自己的妹妹。
此時此刻,她寧愿面前這個高高在上的女子是普天下任何一個,就算是青丘的狐仙、是九天的玄女都可,就是不寧愿是自己的親妹妹。
晚縈苦笑一聲:
“不敢高攀貴妃娘娘。”
容蕓搖著頭,像很是受傷痛苦的樣子,她泫然欲泣,眼淚已經蔓延到了眼眶之上,她向后退去:
“姐姐,你變了?!?
說著,捂著臉轉身就哭著跑出了門,身上的環佩更加“叮鈴叮鈴”的急速的響了起來。
剛入夜不久,慕云平就氣勢洶洶的闖進了殿來,一把將晚縈從床上撈了起來,晚縈朦朦朧朧,望著一臉慍怒的慕云平,茫然的問:
“干什么?”
“干什么!”慕云平手一松,她重新跌落在床上,他指著她,“你好大的膽子,容蕓是貴妃理應你去拜見她,而你今天為了慕云時一直沒去不說,她都親自來見你了,你還刺激她干什么?她是你的親妹妹呀!這么多年她一個人孤獨無依,你怎么做得出這種骨肉親情都不顧的事?你果然是冷血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