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縈是乘著馬車去九王府的,車上的鸞鈴叮叮當當的響了一路,頭上的珠翠也叮叮當當的響,響成一片,亂亂的像是有人舉著鈸鐃在耳旁一直敲個不停似的,響得她莫名的心煩。馬車雖然是行駛在平穩的官道上,但還是搖搖晃晃的,整個人就像是涌在水里,跟著浮浪不停的顛簸著,找不著定準。
到達九王爺府上的時候,一掀開車帷,就有個藍布衫短打模樣的人放了一張條凳到馬車下供她踏腳,還有一個青衣褂子的中年女人一臉沉悶的立在一旁等著扶她下車。晚縈抬頭一看,卻見沈瑯玨帶領著一眾丫鬟婆子站在朱漆大門外的臺階上,一個個面無表情眼神滯滯的,像是發喪似的,她斷然不會自我感覺良好到以為沈瑯玨帶著人是來迎接她的,恐怕沈瑯玨只想給她發喪,絕不會是快快樂樂的想迎她進府,畢竟在昨晚她就見識過這位傳說中的九王妃醋勁兒的功力了。
夏日炎炎,日頭正隆,太陽偏過頭來曬到了前門來,曬在大門金色的門釘和獸頭環上耀出刺目的金光像是門上碎了一片的琉璃。不過晚縈實在搞不懂為什么沈瑯玨身后的丫鬟都一個個如同裹尸似的,里三層外三層,把自己裹得像是個待烤的玉米,還生怕自己烤不熟一般,還穿的是仲秋時節的那種薄棉衣,而且一個個都要么面黃要么面黑,有些臉上還有痦子,幾乎都面有菜色,像是逃難的災民,竟然一個看得過去的都沒有,再看沈瑯玨簡直就是貌若天仙,而且穿得清爽多了,一身淡藍薄錦圓領長裙,膝處垂著杏黃的綬環壓住輕飄飄要飛將起來的裙擺,袖口處有著白色的細窄滾邊,腰間纏著一條杏黃色的紗帶,輕輕地一扎,卻越發的凸顯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來,沈瑯玨長著一張溫柔的鵝蛋臉,膚色白皙宛如銀盤,眉眼都細細的,一笑起來,眼睛就瞇成兩彎月牙,一頭青絲都綰了上去,露出柔膩的前額和脖子來,發間簪著四花八蕊金步搖,耳垂上掛著楓葉形青玉耳墜,頸項上掛著青玉珠串,手腕上是嵌著紅寶石的象牙手鐲。
對于沈瑯玨晚縈倒還不甚在意,只是和沈瑯玨身后的婢女一對比,晚縈都快要以為自己路上耽擱的時間太久一不小心走到了冬天,身上這一身紗衣會不會在下一秒就把自己凍死。
尉朝民風一向開放,連女子擇婿大都由自己心意,男女白日約會甚至都不甚稀罕,女子的穿著方面更是沒那么拘謹,卻倒不知她們這般虐待自個兒有什么意義?
剛一下車,沈瑯玨就笑著迎上來:
“妹妹從環彩閣過來,一定累了吧?”
到此時,晚縈才算是弄清楚了沈瑯玨的用意,她本可以隨意開個角門連車帶馬一起悄悄進去就行,解過卻大費周章帶人來接,原也只不過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她陸晚縈不過是個青樓女子,想借此給她一個下馬威罷了。
沈瑯玨笑得溫婉,一雙素手纖纖,柔弱無骨,牽著晚縈。她靠近,晚縈隱隱聞見她身上散發出幽幽的香氣,卻不是普通香粉花油的香,倒像是青草藥的氣味。
沈瑯玨長得不算太美,但勝在長相大氣,氣質更是高貴典雅,看一眼就能感覺出她就是那種詩禮簪纓的大家閨秀,一舉一動都體現著她所承習過的教育和修養。而她也確實有著顯赫的家世,她是侯府的小姐,她的父親原是平南侯,后來老侯爺薨逝,她的哥哥繼承了爵位,如今,她便是平南侯爺的妹妹了,兩年前被天子賜婚嫁給九王爺慕云時,十里紅妝,鮮衣怒馬,從侯府風光大嫁到王府,盛極一時,何況那九王爺還是當今皇上的哥哥,位高權重,更兼是個年輕溫潤俊彥瀟灑的謙謙公子,沈瑯玨有的是多少女子都羨慕不來的福分。
可沈瑯玨有的卻是和她大氣的容貌與身家完全相反的刻薄脾性。
所以她給晚縈安排了這么一個住處。
一所偏僻荒廢的宅院,人一走進去,野鳥就撲棱棱的到處飛,院子里雜草叢生,幾乎連路都遮蓋了,晚縈踮著腳撿來撿去才找到一條路,一推開門一股子霉味兒撲面而來,灰塵從地上一直延伸到房頂上,一騰起來連眼睛都掙不開,蛛絲牽連得到處都是,光一照進去,那些或大或小的蜘蛛就撐著腿急速慌張的順著絲向上爬,一直爬到梁上去。屋里的擺設也很簡單,左邊掛著紅色的簾子,屋中間只有一張床,空空的就一個大木架子,床頭還有被老鼠啃嚙過的痕跡。還有一方連桌布都沒有的木桌和幾張凳子,連個四扇屏都沒有,她在桌子上輕輕按了一下就在這個宛如大灰餅的桌面上留下了幾枚淺淺的纖細的指印。
不一會兒,一個丫頭從外面進來,說是王妃派她來服侍陸姑娘的,一進門眼睛就東瞟西瞄的,晚縈一看她,只覺得心里泛起一陣陣惡寒,面前站著的這個丫頭,額頭突出得就像是雷公臉上麻子摞了一層又一層,簡直都快要看不清她本來的樣貌,眼白多得嚇人,更兼她聲音粗嘎,像是吞炭自殺未遂的后遺癥,對著這張臉,晚縈可能連山珍海味都吃不下去。
晚縈吞了一下唾沫,指著院門一點兒也不客氣的說道:
“你……你回去告訴你們王妃,重新派個人給我,請她不要給我耍這種花招,太低級了。我是個卑賤的人,但你們王妃是有身份的,不要為我失了修養。回去告訴王妃,給我找一個下等粗使丫頭都成,只要正常點兒。”
那丫頭眼神閃閃爍爍的,顯然是被晚縈給說中了。
晚縈自顧的笑了笑,也不管她,將那房中的簾子一扯,灰塵鋪天蓋地的撒下來,嗆得她捂住鼻子直咳嗽,她抖了抖,把灰塵抖落一些,牽起一角抹了抹桌子。露出桌面原本的赭色。
那麻丫頭走后不久,又來了個女孩兒,穿著青色的褂子,褂子里套著月牙白的長衫,不飾釵環。雖只是中人之姿,但她皮膚雪白如同剝了殼的荔枝,臉如銀月,身如弱柳,更兼年少嬌憨,令人見之愛憐不已。
她說她叫阿雯。
阿雯年齡不大,許是才及笄的年齡,后來才知道她十六歲,十歲的時候就隨著母親進了王府。她人年輕,自然也是活潑愛動的,也蘊含著年輕女孩子自有的熱情。
見晚縈在抹著柱子的灰,連忙放下東西結果那條簾子來。
晚縈一邊掃著屋里的灰塵一邊問道:
“為何你們王府里一個好看的丫頭都沒有?這偌大的王府倒不至于連些年輕漂亮一點兒的丫鬟都養不起吧?”
阿雯湊近晚縈壓低了聲音說:
“哪是養不起啊!是王妃不讓。幾個月前,王妃突然把府里長得稍有姿色的下人要么遣放出了府,要么配了人,留在府里的也全部貶為了下等仆婢。”
晚縈不解:
“這是為何?”
阿雯手里擰著帕子,擦著床沿道:
“我聽前院兒的喜兒說,是王妃怕王爺有二心。”
晚縈倒是不太相信,若是這個原因那自從沈瑯玨嫁到王府就應該這樣做了,但為何直到幾個月前才會突然這樣做?
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也就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