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非君不似
- 花崔氏
- 2608字
- 2019-09-26 13:20:51
她如此害怕,因為晚縈說的都是真的,她下得的確是毒,是無解的毒;她要害的,的確是尉朝的天子。
她原是不怕死的,可就怕死得這么早,早得她還沒得及為自己心里的人報仇。
她在這宮里蟄伏一年之久,一直沒能得到與皇帝近身的機會,但只要活著,活著就還有機會,就像今天,所以只要能活著,她為陸晚縈做什么都可以。這宮里的人都說她是個不受寵卻又偏偏想要得到盛寵的一個別國公主,幾乎沒人看得起她,人人都說她恬不知恥,是個送上門來的廉價的女人,求著人家要人家也不要的便宜貨,沒臉沒皮的,把百越國的臉都丟盡了,百越是沒有男人了吧,搶著要嫁到尉朝來,還以為來當皇后呢,結果不就是個小小的修儀!
別人嘴有多毒她就有多慘,可是無論什么凌辱她都能接受,她在夜里咬牙,眼神凌厲得像箭,心卻冷得像石頭,她不怕凌辱也不怕死,因為只要她活著,她活著就可以手刃仇敵。
“娘娘,您是何意?”她深吸了口氣,試探著問。
晚縈握著她的手輕輕的往下壓,看著她的眼睛,讓她無處可逃,晚縈的眼里倏忽間散去了所有的笑意,只有一片冷凝凝的光,睨著她,比月光還冷。
“我何意也無。”晚縈的聲音突然變得又沉又蒼老,“但是你要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殺他。”
許傾城卻被這個問題問得愣住了,為什么?大概就是為了自己的心有不甘,為了自己的無法忘懷吧!
剛才還哭著鬧著的女人猛的安靜了下來,眼瞼也耷拉下來,蓋住了一雙憂傷的眸子,她垂著滿是蔻丹的雙手,那暗紅的顏色多像是沾惹了滿手的鮮血。
她雙唇輕輕開闔,但卻默然無言,她的側影被燈火投射到地上顯得又尖又瘦,像是一張薄薄的黑色的信箋紙,卻憂傷得寫不出任何的字跡,她一坐下,那影子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她把手靠在桌角上,手上碧綠的圓環在空中輕晃,撞擊在桌沿發出“磕磕”的輕響,手里的手絹一個不小心被風一吹就刮去了桌子底下,還柔柔的無聲的滾了幾個翻兒,一直的翻到桌下的暗影里去了。
他叫尉遲風,是我的表哥,我的母親是百越國的王后也是他的姑媽,我們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是青梅竹馬。他雖是將門之后,可是向來不愛舞槍弄劍,但我舅舅還是從小就逼著他練功。每當他練功的時候,我就常常以公主的名義到將軍府去,生拉硬拽的把他拉出來,也不管我舅舅的臉色多么難看,我滿心得意,自以為這是在救他呢!可沒想到是害苦了他,每一次我白日里去找了他,舅舅都會沉著臉讓他在夜里練功直到天色微亮,可他也從來不和我說,直到有一天他因為長久的沒睡好突然暈了過去我才知道,自那以后我便不再敢去找他,可我不去找他,他倒半夜里爬了宮墻來找我,將芙蓉糍餅揣在懷里拿來給我吃,可是每一次他拿出來的時候那餅都被他壓得稀碎,有時候壓破了油紙流出里面的桂花糖心來還會將他的衣服淋得黏膩膩的好一片。
那個時候的天空真的美極了,尤其是夏夜的時候,滿天璀璨的繁星,螢火蟲也很多在花叢里一閃一閃的,我的窗口對著院子里一大叢的紫藤花,紫紅色的花瓣帶點微微的粉色,在夜色和燈光里全都變成了暗暗的紅色,一架一架的垂下來,還隱約可以看見我在花架上系的一串串的彩絳。風又涼又清,撫在臉上會把頭發向后吹向后邊去,頭上的釵環也跟著叮叮當當。我雙手托著臉撐在窗臺上,看著他小心翼翼滿臉期待的從懷里拿出一個皺巴巴的油紙包,他撣了撣袍子上的泥灰,拍干凈手上的灰塵才慢慢的揭開紙包上的棉繩,像是捧在手上的是如何稀世的珍寶,一打開卻爛得七零八落四散流糖,我噗嗤一聲笑起來,他就羞赧著緋紅了臉頰,急急忙忙的就要收羅著紙包要走,我眼疾手快的按住紙包,伸手從那細碎的殘屑中拈出一塊放進了嘴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他的身體一直暖著,已經過了那么許久竟然還是溫熱著的,舌尖是酥酥的帶著桂花的甜香,混合著油酥的味道,直直的甜到了心底里去。他呆呆的不知作何反應,看著我許久未有動作,我笑著拈起另一塊送到他唇邊他才呆笑著張開了嘴。
母親是早就知道我的心意的,母親告訴了父王,他也很贊成,雖說是下嫁,可倒也兩全其美、親上加親。
在我十八歲那年就與他定了親,定了親后母后將我管得更嚴了些,不許我出去找他,也不許他進宮來看我,我對于他的消息就只能聽些只言片語了。據說舅舅恨他不成鋼,愈發嚴厲的管教他。
其實他早已經練得一手好劍,射箭也射得尤其的準,百步開外也能正中靶心。最近今年,百越倒也安寧,約定好了在我十九歲生日那天來迎娶我過門,可還沒到我的十九歲,百越和尉朝就發生了戰爭。
他是少年將軍,保家衛國上陣殺敵自然是義不容辭的責任,但我不想他去,真的不想,我害怕失去他,我在宮里就像是一直被剪斷了翅膀的鳥兒,只能望著那一方四角的天空焦急的流淚,很久很久沒能聽到他的消息了。我在宮里砸遍了聲音能砸的東西,連帳子都被我扯下來燒了,可母后還是不許我出宮去找他,母后叫人搬空了我寢宮里所有的東西,就留下了一張床,還叫人一整天都守著我,我知道了,我出不去了,我只能這么被動的等,等他的消息,等他回來。
等了一年多,他終于回來了。
但卻是被裝在棺槨里抬回來的。那一刻,我已經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樣的表情,我只知道自己的心痛得如同被人挖掉了一般,眼淚都流干了,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他已經下葬了。我再也不能見到他了,我今生,再也不能了。
可我沒有哭,我真的沒有。只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祭拜他的那天,天空低得好可怕,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那青黑的云,還有那霧氣藹藹的穹頂,我站在他墓前,只覺得那天都壓到了他的碑上,沉沉的好像蓄滿了水,只需輕輕一捅破那薄薄的青黑的云,人間就會立刻漲滿洪潮。
我還記得我們訂婚之前的某一次,他帶著我去郊外騎馬。一片遼闊的山川,山下是破碎的水網,太陽一照就光亮亮的,好像一面鏡子被摔得碎了一地,山上是碧綠的草,碧綠里面夾雜著明艷絢麗的花,沿著淺坡向上,遠處確實更為壯麗遙遠的景象,白霧好像輕紗松松垮垮的圍在山間,青黑的樹叢將山從頭到腳的蓋住,好像披著一條巨大的綠色的毯子,細細的聽,還有水聲淙淙,那時候鳥兒是那樣自由快活的飛,地上的野花長得一尺來高,能淹沒到馬蹄之上好遠,“踢嗒踢嗒”急促的馬蹄聲在耳邊一直的響,踐碎了一路的花草。
那時候,我騎著馬毫無顧忌的跑,任由自己的發和衣擺都高高的揚起,疾風打在臉上疼得好似被人打著耳光,他在我身后緊緊的追著我,緊張得忙不迭的叫我慢些,我會過頭大笑著,說,我要你一輩子都追不上我。
許傾城在燈下緩緩道來,臉色沉靜卻又那么絕望。她真的沒有哭,像是那些往事早已隨風散去,可晚縈明白那是一根刺,一根毒刺橫在她心里,那根刺毀了她的過去,亦會毀了她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