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十年正月二十二日。

年節的氛圍還未徹底散去，道旁稀稀拉拉地掛著燈節殘余下來的燈籠，風吹雨打褪了色，連最好動最頑皮的孩子們都懶得去摘。

紫微城左掖門內有兩人騎馬而出，直奔定鼎門而去。兩人皆著女官服飾，戴著短緯帽，一路也不肅清開道，在人群中駕馬飛馳，顯得游刃有余。

神都的百姓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對宮里出來的人見怪不怪，連余光也沒多給半分。

紫微城集仙殿內，姚曌午睡醒來，偷得浮生半日閑，與春官侍郎張昌宗說笑了一番。

自前朝高宗駕崩，到皇太后臨朝稱制，再到天授元年自立為帝，改國號為夏，其間已匆匆走過一十四年。這十數年間，雖不至于寸步難行生死攸關，但也是刀光劍影步步小心。好在一切似乎都安穩下來了，朝堂內外風波暫平，天下百姓也習慣了這么一位女皇帝，姚曌心里也很是有些得意。年前特意召回了常年戍守娘子關的平陽公主姚顯一家，將兩個難得一見的外孫好好賞賜了一番，昨日才放一家人返回陽泉。

想到長女姚顯，便又想到了另一個女兒太平公主姚旦，這是自幼最受寵的小女兒。

姚曌命人去宣太平公主來御前說話。

只見侍從去了一會兒便來回話說，公主午時出宮去了，還沒回來。姚曌聞言靜默片刻，然后吩咐道：“太平回來了叫她來見朕。”

可這一等便等到酉時，仍未見公主歸來。

姚曌命一隊親衛悄悄出宮去尋，吩咐不用帶回宮，確認安全就好。

親衛前腳領命而去，沒一刻鐘功夫，便見其中一人屁滾尿流地飛奔回來，等不及通傳，大聲喊著沖進殿內：“潞王英王帶著羽林兵進宮，朝陛下來了！”

集仙殿眾人聞言，不知是過于驚訝還是過于害怕，一時之間竟沒有人說話，都呆立在原地面面相覷。姚曌略愣了片刻，問道：“從哪個方向來的？”

“從玄武門方向而來，眼下只怕已經過了九洲池了。”

“有多少人？”

“五百余人。”

姚曌冷笑一聲，穩穩坐在殿中的塌上，吩咐道：“去把門都打開，潞王英王要來，可不能怠慢了。”

宮人皆依言行動起來，倒顯得絲毫不亂。

片刻后，果然傳來大隊人馬的腳步聲。

潞王英王兩兄弟領頭，見到集仙殿大門敞開、燈火輝煌，反倒在殿外停了下來。

兩人對視一眼，潞王吩咐道：“將集仙殿圍住，任何人不得進出。殿內的宮人都看管起來，若是看到張昌宗，就地斬殺。”

說罷，兄弟二人下馬，步行進殿。

姚曌見兩個兒子一身盔甲、腰懸佩劍而來，眼睛也沒多眨一下。兩人走到姚曌身前站定，不說話，姚曌也只看著兩人，亦不說話。最后兩人彎腰朝姚曌拜了一拜：“拜見母親。”

姚曌這才嗯了一聲，說：“騰兒、胤兒為何事而來呀？”

潞王二人自動平了身，正色答道：“為清君側，匡社稷而來。張昌宗此人巧言令色，專權跋扈，朝中百官、天下百姓，皆苦其久矣。母親被他蒙蔽，恐有危矣。”

話落，右羽林將軍桓彥范走了進來，恭敬地行了禮，道：“啟稟陛下，潞王英王殿下，張昌宗已伏法，誅殺于殿外。”

姚曌便道：“既然已經被誅殺了，你們可以回去了。”

桓彥范上前道：“殿下哪還能回去呢？天意民心，早已思念姒家。群臣不敢忘懷高宗的恩德，所以尊奉潞王英王，誅滅犯上作亂的逆臣。希望陛下歸還潞王太子之位，將帝位傳給太子，以順上天與下民之心愿。”

姚曌看了桓彥范一眼：“你是朕親手提拔的，怎么也在這里？朕平日可對你們父子不薄。”

桓彥范答道：“我這樣做正是為了報答陛下對我的大恩大德。”

姚曌聽罷便不再管他，只對姒騰姒胤兩個兒子道：“人你們也殺了，殿你們也圍了，如今還不肯離去，有什么要說的便趕緊說，不要耽誤了明日的早朝。”

潞王姒騰頓了一下，剛準備張口，被英王姒胤搶了先：“請母親恢復二哥太子之位。”

姚曌看著姒騰：“你要這個？”

姒騰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姚曌一笑，大喝一聲：“拿筆來！”

不一會兒便有侍從遞上紙筆，姚曌揮筆寫下一份詔書，轉手丟給姒騰：“不過一份詔書而已，要多少有多少，也值得你聯絡羽林兵，”一字一頓道，“逼、宮、謀、反！”

天授十年正月二十二日癸卯，潞王姒騰、英王姒胤，攜安樂郡王、平恩郡王、義興郡王、右羽林將軍桓彥范，率領禁軍誅殺張昌宗，隨即包圍集仙殿，逼迫姚曌退位。次日，姚曌被軟禁于集仙殿內，太子姒騰監國。后稱五王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