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轉頭看去，也是個舉人模樣的年輕男子。只是旁人都衣衫不整形容狼狽，他卻衣衫整齊神清氣爽，仿佛剛才一場亂事完全沒有參與。

袁行健回答道：“某是有感而嘆，這士族與我等庶民就是不一樣。我們絞盡腦汁只為了考個功名，他們世代為官，連見一面都不能。還是女子容易，有幾分文采便有天子辟召，不用辛辛苦苦趕考受累。”

這說的就是李女史了。在章懷太子稱帝時期，當時還是皇太后的姚曌曾臨朝求諸女史，李女史就是被辟召去侍奉姚曌的女官之一。

謝仲舉聞言神色微變，嚴肅道：“今上不過偶有所需才征召一回女官，也不是天下所有有才華的女子都能得到推薦辟召，你們覺得趕考辛苦，她們卻連考試的機會都沒有，女子哪里容易了？”

袁行健被謝仲舉說得一愣，那男子反倒笑了：“這位兄臺頗有感悟呀。”

謝仲舉一頓，趕忙解釋說：“家中有個妹妹頗有文采，為她惋惜罷了。”

袁行健回過神來：“你還有個妹妹？年方幾何？我沒有妻室也沒有婚約，不如嫁到我家來，我與你做個親戚豈不好？”說完，自己又反駁，“不行，萬一你中了進士，我一介白衣怎么好意思求取進士的妹妹？還是等考試過了再說。”

袁行健一個人念念叨叨，徹底跑偏，謝仲舉尷尬不已，趕緊轉移話題，對那男子道：“某姓謝，名仲舉，杭州人。還不知兄臺尊姓大名？”

那男子說：“免貴姓張，名九齡，從韶州而來。”

袁行健也趕忙自我介紹，三人就算認識了。天色已晚，打聽到張九齡與他們住在同一家驛館，袁行健大呼有緣，三人結伴而歸。

李女史回府后心有余悸，與司馬慎微一商量，決定從明天起留宿宮中，待殿試結束再回來。

第二日一大早，李女史悄悄出了門。沒走幾步，聽見馬車外腳步紛雜，以為又有考生來圍堵，正要吩咐車夫回府，忽然聽到姚載德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某來送李女史進宮。”

李女史心下一安，又無端生出些慌亂，盡可能平靜地答道：“多謝潁川郡王。”

接人接到家門口了，他是什么意思呢？李女史閉上眼睛小憩，眉尖微蹙，心亂如麻。姚載德是姚曌的侄子，兩人年幼時，姚曌還是皇后，李女史與他有青梅竹馬之誼。當時也有戲語要結為夫妻，可時移事遷，姚曌從皇后變成皇太后再變成皇帝，姚載德封了潁川郡王，而李女史也嫁了司馬慎微，兩人的生活從此再無交集。之后再次見到姚載德，還是姚曌求女史，姚載德奉天子敕命親自登門前來辟召。歲月舊事，恍若經年。

李女史知道姚載德嫡妻亡故后一直沒有再娶，也知道姚載德對自己處處上心，可她只能把這當成故友之情。若能如此安穩一生，便已經很好了。

馬車平穩地駛進紫微城，姚載德一直將她送到億歲殿。

兩人道別，李女史先轉了身，行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姚載德漸漸遠去的背影。望了好一會兒，方才進殿。

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殿試在即，紫微城上上下下都忙碌起來。何處參拜、何處等候、何處放飯、怎么值守等等，一應事宜都要再三思量，反復確認。今日沒有早朝，姚曌閑來無事就召了姚旦、上官昭容等人聊這些瑣碎事。

李女史一進殿，上官昭容就笑道：“你可算是來了。昨天那場面我聽著就嚇人，還以為你今天會告假呢。”

李女史一邊行禮一邊笑道：“侍奉陛下焉敢告假？就算病得起不了床也得叫人抬進來。”

姚曌沒管兩人打機鋒，只問李女史道：“昨日情況還好嗎？可有受傷？”

李女史忙道：“多虧陛下禁軍相救，奴并沒有大礙。”

姚曌笑：“昨日載德那孩子火急火燎地跑來調禁軍，倒把朕唬了一跳，也虧他反應及時。”

上官昭容一聽提起姚載德，眼珠一轉，笑得意味深長。

李女史只能訕訕一笑，深怕上官昭容不依不饒，繼續提起姚載德的事，沒想到她話鋒一轉，問姚旦道：“殿下這幾日也出宮了，沒人攔殿下的車駕嗎？”

“還真沒有。”姚旦不以為意，“我出宮最不耐煩有人跟著，大多數時候都是騎馬，他們也認不得我。前幾日我去會昌寺，還遇見了一個來趕考的小郎君，只有十五歲。我以為是什么神童，等著他給我送文章，誰知他沒認出來，自己倒先避開了。”

上官昭容接道：“也不知那個小郎君昨日有沒有去堵李女史。若是去了，殿試時再撞見殿下，得把腸子都悔青了。”

“過了這村就沒這殿了，讓他后悔去吧。”姚旦笑說。

李女史轉回正題：“奴昨天見著，感覺今年鄉貢比以往多了許多。可知到底來了多少人？”

上官昭容答：“少說也得上萬吧。聽說是圣上親試，什么有的沒的貢舉人都一股腦地來了，都想爭當天子門生。”

李女史道：“這許多人，陛下可沒法一起接見了，得分個批次才好。”

姚旦道：“正說著這事呢。打算先讓禮部登記考試名單，分個批次，在洛城西門張榜公布。每個人被排到哪天考，哪天才準進宮，逾期不候。”

“放榜那天還是群見吧。洛成殿塞不下，那就安排在文成殿。”姚曌補充說。

一直聊到午膳時方散。姚曌帶著張易之回飛香殿歇息，其余人各尋去處。

“今日謝謝你。”李女史突然對上官昭容說。

上官昭容故意問：“謝我什么？”

“你自己知道。”

“若是我知道的事，那就沒什么好謝的。你還以為我會拿姚載德說事？”上官昭容口沒遮攔，李女史簡直想上去捂住她的嘴。上官昭容看她的樣子，輕輕一笑：“不過一個潁川郡王罷了，你們倆想怎么樣都沒事，陛下不會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