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旦穩住心神，遠遠地就看到有人跪在飛香殿外，不用想，一定是相王姒宥。

“相王什么時候來的？”姚旦問身邊的侍從。

侍從答：“相王昨晚就來了，陛下一直不見他。”

“跪了一夜？”

“是。”

姚旦走近姒宥，姒宥聽到腳步聲也抬起頭來，兄妹倆四目相對，只見姒宥滿眼血絲，蘊滿焦急和擔憂，見到姚旦的一瞬間還迸發出一絲哀求。

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姚旦看著姒宥的模樣，猜測他在想什么。

是為了相王妃來求情的嗎？姚旦覺得眼前的四哥與不久前為公孫大娘長跪不起的裴稹極其相似，可裴稹是為了愛情，相王是為了什么？他愛相王妃嗎？如果愛，何以能夠與韋司設糾纏不清？如果不愛，又為何要露出這樣一副痛切心骨的表情？姚旦移開目光，凝住心神，往飛香殿里走去。

事已至此，愛或不愛又能如何？

姚曌正在與張易之一起用早膳，一切如常。

“母親，四哥還在外面跪著呢。”姚旦盡可能淡淡地說。

姚曌接過張易之遞來的茶，漱了口，凈了面，方才緩緩道：“朕這里沒人，他愿意跪就跪去吧。”

沒人？姚旦摸不清楚姚曌的意思。哪個意義上的沒人？

見姚旦一臉迷惑，張易之體貼地補充道：“陛下已經對相王殿下說過了，相王妃昨日進宮拜見后，就失蹤了，并不在陛下這里。”

姚旦如五雷轟頂，控制不住神色大變。失蹤？什么叫失蹤了？還是……死了？姚旦不可置信地望向姚曌。巫蠱之罪，其罪當誅。可為什么這么快？為什么這么快就給相王妃定了死罪？

“陛下……”姚旦思緒紛擾，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間開不了口。

姚曌瞥她一眼，讓所有人退下，道：“想說什么就說。”

姚旦深吸一口氣，小心問道：“陛下不覺得這件事情蹊蹺嗎？”

“有一點。”

“那陛下為何不再查一查？”

姚曌反問：“誰說朕不在查？”

姚旦震住：“那為何把相王妃……”

姚曌神色平靜，忽然云淡風輕地問：“如果是你，你來處理這件事，你覺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姚旦毫不猶豫：“真相。我一定要挖出膽敢用巫蠱詛咒我的人。”

“所以，一切以挖出真相為最終目的。你來分析一下，這件事有幾種可能？”

姚旦慢慢思索道：“一種可能，巫蠱真的是相王妃所為，那……”那相王妃死得不冤，“另一種可能，有人膽大包天以詛咒陛下來陷害相王妃，那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個人找出來，碎尸萬段。”

姚曌順著姚旦的話往下說：“這件事發生在相王府，無論是不是陷害，都與相王府脫不了干系，同樣的，誰去查也不如相王府自己查來得快。若留著相王妃，相王府投鼠忌器，為了盡快結案，只會隨便拉出一個人來頂罪。只有人沒了，顧忌沒了，才能發狠心、下狠手，才能與朕一條心揪出真兇。這是其一。”

“其二，相王妃沒了，這件事才能暫時壓下去，不至于鬧大。你將這件事交給刑部去查，交給大理寺去查，未必能查得出結果，反而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又平白增添事端。”

姚曌耐心地分析給姚旦聽，語氣平和，不見一絲怒氣，仿佛一個冷靜老練的獵人，縝密地布下陷阱，只等獵物上鉤。

姚旦怎么會不明白？她從昨日事發，就一直在祈禱不要再掀波瀾。無論是為了查出真相，還是為了平息事端，相王妃“失蹤”都是最好的選擇。可是，明白歸明白，相王妃極有可能無辜枉死，姚旦的心中長出一個巨大的疙瘩，鯁在那里，心神不寧。

姚曌伸手摸摸姚旦的頭，又拍拍她的臉，語重心長道：“你呀，還是心軟。凡事不要瞻前顧后，要窮盡一切手段達到自己最想要的目的，然后才有可能從可選擇的方法里挑一個代價最小的。九成宮刺客一案，你就是心太軟，放了那些舞伎。真想查出兇手，你就該殺了那個公孫大娘，然后將裴稹派到安西去。”

“那陛下為何沒有阻止我，反而順了我的意呢？”姚旦問。

姚曌笑了：“查出兇手，收買人心，二者不可兼得。用一個舞伎的命換裴稹的忠心……”姚曌頓了頓，“也未嘗不可。”

“怎樣選擇都沒有錯，關鍵是你要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