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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鴛鴦瓦冷霜華重
此刻,我想起詩經里的一首詩。
“南有嘉魚,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南有嘉魚,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衎……”
以魚水象征主客之間的融洽算是再合適不過了,雖是皇家的宴,雖是我大婚的宴,但我還是走神了。我在重重珠簾流蘇的鳳冠后,誰也瞧不見我是何神態,但我能夠透著縫隙瞧見皇帝、魏王、大臣們有如魚水,其樂融融在我的婚宴上,也就夠了。
待到禮官說道,“禮成。”我便在這失魂落魄的情況下由宮娥扶著我上馬車,我從九重臺階上走下去。魏王看了我一眼,我便像正在巡城的士兵,警惕的拿起了武器。我不禁捏緊手心,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來。
但最終宮娥扶著我上了馬車,他和我,誰都沒有發作。
劍拔弩張,只在頃刻之間。
這哪像是婚禮,倒像是一場暴風雨來臨。四面楚歌,人人都是戰戰兢兢。
每個人都知道,隨時有變。
這一變,便是天下動蕩。
我與魏王的新房是剛布置好的,因為我們的婚禮來的格外匆忙。而他是不肯在沈家的老宅子的,于是便在這御賜的府邸里。
我坐在新房內,擔心的卻全是昭陽殿里的事。
我的手指劃過山水錦屏,屏風上的琺瑯玉石鏤雕有些硌手。而我的手指似麻木般,感覺不到疼。
我的目光慢慢的落在這華麗錦屏上,滿目山河錦繡盡收眼底。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碧水東流回,一輪夕陽照盡這江山,春風拂落花草香。
呵......真美啊!
我幽幽一嘆,想來大周建國四百余年,如今是要敗在自己手里了。我不是什么紅顏禍水,也不是什么寵妃妖姬。我只是不幸活在這亂世,身上流著大周國楚氏的血罷了。
我,是個快亡國的公主。
我心煩意亂的抬手拿起紅絲絨剪子,然后,一點一點地剪斷那些個繡線,輕聲喃喃道,“四百余年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長公主,這是新婚用的錦屏。您快別這樣,這大喜的東西,會不吉利的。”宮娥說著便要去搶我手里的剪子。
我只是決絕的剪了下去,“我同他有什么吉利不吉利?”
珠玉寶石落了一地,砸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音。我轉過頭去看那些個珠子四處蹦落,任由它們崩落到屋子的各個角落。
羅衣飄颻,組綺繽紛。玉勾連云紋燭臺上的一雙紅燭,燒的鮮艷。襯的床上的龍鳳呈祥喜被格外的紅艷了。
還有剛換下來的那件羅錦翟衣,深青質,織成五彩翟紋,以朱色羅縠緣袖、邊,配七寶瓔珞珠玉串,下裙以綠錦邊鑲著孔雀羽作點綴,玉革為帶。外裳十二顆東珠作綴的流蘇,外側加了鎏金滾邊,無一不象征著尊貴。其實這規制早就超出了公主的規制,魏王格外添了一筆。無非是想讓世人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魏王罷了。
此刻我只穿了一件淺粉色的合歡花紋的如意裙,我是這大周的長公主,與他成婚原本該著這件孔雀羽翟衣,可他卻也費心送來了另一件婚服。
雖規制比不得長公主所用的尊貴,但也是匠人仔細制成,非一般尋常之物。面料細軟柔滑,沈家祖籍江南,繡花是蘇繡,我輕輕撫摸著衣裳上的鳳尾花的刺繡,刺繡精致,一針一線都是考究的,想來是早就備下的。
只是可惜這鳳尾裙最后落在了我的手里,舞裙香暖金泥鳳,畫梁語燕驚殘夢。屋里點了薔薇沉水香,金鴨香爐里慢慢散出煙霧來,我抬抬手,宮娥端著托盤退了下去。
宮娥推門出去,外頭的涼風吹進來,我只覺得全身發冷,北風魚貫而入,克制不住的冷意。這滿屋子喜慶的紅色,無一不在提醒我,原來,我真的嫁給他了!
我聽見聲音,放下手里的鳳尾裙,忽的轉過頭,見著庭中正落著雪霰子,幾株紅梅毅然挺立風中。
魏王這府邸原是豫親王的老宅子,是這京城里最好的地段。魏王也不知道從哪里打聽來,我喜歡梅花,便在這府邸住下。弄的我有時會有錯覺,他是真心要娶我似的?
我總認為梅花是世上最好的花,堅韌,高潔,不畏嚴寒。
而那人走來,不顧滿身風雪。他的性子是像梅花的,不同的是,梅花是沒有野心的。
他也不撐傘,藏青色的大氅上沾了雪,氣勢凜然,幾年行伍生涯使他褪去從前的書卷氣,那是一種冷峻肅然的周正。飛揚入鬢,眉目疏朗,棱角分明的臉龐卻增加了幾分冷酷。
想來當年高中狀元的沈南曜簪花騎馬過朱雀大街時,是何等儒雅風采。只是想不到他做了這些年的將軍,反倒是更添了幾分英武。
薄薄的雪花落在他的臉龐,他微微瞇起眸子,漆黑的瞳孔便更加深邃。他朝我看來,黑色袍子上張牙舞爪的靈獸似活過來一般,猙獰。冷峻如削的側顏在雪色下,使我看不出個所以然。
“長公主!”
宮娥見我只穿了一件單薄襦裙,連忙舉著傘,拿著斗篷追了出去。
“沈南曜!”
我慌慌張張的站在他面前,因為急促的奔跑,臉頰泛起紅色。
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嘴角撩起一分笑,三分戲謔,三分調戲,還有幾分是玩味,“你見著我,就這樣的迫不及待!”
他復而重復著一個事實,“我的新娘。”
我抬起頭,想要說話。他卻握住我的手,見著我的手被剪子扎破了口子。也只是瞟了一眼,也只是不慌不忙的摟著我往屋內走去。
“沈南曜……”我遲疑著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我迫不及待,固執的只想聽一個答案。
他微微拂了拂袖子,看著眼前的玉宇樓閣,“你放心,如今這天下,還是你楚家天下。”他嘴角微微抬起。
宮娥膽戰心驚的見著魏王進來,生怕他見著婚房會大發雷霆,人人都是知道魏王脾氣的,都紛紛低下頭來。
誰知他淡淡的看了一眼被我剪爛的龍鳳屏風,又淡淡的撿起地上摔落的茶盞杯子,“你素來不喜女紅,剪了也好。但我記得你素日不是一個喜歡亂摔東西的。若是你不喜歡這些器具和婢女,全部打發了就是?”
他這一開口,便是要了滿屋子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