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向后，還是一望無際的草原。無聊，無聊透頂。

姚旦晃晃悠悠地騎著馬，閑的發慌。

從安西回神都的路似乎比來時漫長了十倍百倍。姚旦恨不能立時插翅飛回洛陽，喝喝酒，聽聽曲，然后又是新的一年。

自從那晚偷聽了辯機王嘯裴稹三人的夜談，姚旦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堵在了心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平白讓人煩躁。再見著他們仨，尤其是辯機，總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五味雜陳乎？百感交集乎？

姚旦捫心自問，似乎自己也不是真的愛慕辯機，雖然有些喜歡，但從沒想過要與他成婚，何況他還是個和尚。在姚旦的潛意識里，自己的新鮮感總會過去，對辯機的喜愛總會淡去，一生太漫長，長到無法想象能與某一個人共度。她以為辯機只把她當成一個得罪不起的貴人，更好一點是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結果卻發現辯機竟然也傾慕她，不管這傾慕究竟有幾分。

姚旦一開始覺得震驚，然后是歡喜，接著又是為難。辯機卻沒讓姚旦為難太久，斬釘截鐵地說不會還俗。姚旦不知怎么的，竟然有點生氣。

誰要你還俗，當你的和尚去吧！

姚旦一行人沒有在龜茲停留太久。意識到事情嚴重，閻溫古的辦事效率直線上升。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只花了十日，便剿除了一干賊人，活捉了賊首，綁來給姚旦發落。銀槊認過確實是此人之后，姚旦命閻溫古先就地斬殺，再自行給圣上上書請罪，這事就算結了。

一來，這趟西域之行的目的已經達到，姚旦對安西的想法已經非常明確；二來，姚旦莫名不想再與辯機同行，只想遠離這個人獨自靜一靜。于是碎葉也懶得去了，直接從龜茲打道回神都。

王嘯找韋待價要了一隊人馬護送。然而白日越來越短，天黑得越來越早，天氣也越來越寒冷，回程的速度著實慢了不少。

一陣不知哪里起的風刮過來，姚旦打了個噴嚏。

王嘯騎馬趕到姚旦身邊：“殿下，天氣涼了，去車里休息吧。”

姚旦攏攏身上的氈毼：“我們還有多久到高昌？”

“怎么也得明日了。”王嘯見姚旦絲毫沒有回車里的意思，“殿下要是覺得無聊，不如找裴侍御史……或者辯機法師說說話？”

姚旦瞥了王嘯一眼，覺得他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真是被裴稹帶壞了。

王嘯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公主看他的眼神有些危險，但他又不明白自己哪里說錯了話，只能乖乖閉嘴，默默在姚旦身邊騎著，盡可能為她擋點風。

沒走幾步，王嘯突然猛轉馬頭，拔劍出鞘護住姚旦：“殿下，回車里。”

姚旦知情況有變，立刻進了馬車，金甲銀槊兩人貼身護在左右。馬車外，侍衛們將姚旦的車圍在中間，擺好陣形，嚴陣以待。

不多會兒，姚旦果然聽到有人騎馬朝這邊奔過來的聲音。但打斗沒有發生，王嘯隔著車壁匯報說，是韋待價派人來給貴人送口信。

姚旦從車窗里探出頭，見王嘯身邊有個風塵仆仆的士兵，問：“什么事？”

士兵不下馬，只在馬上行禮，焦急地說：“韋司馬讓奴轉達貴人：吐蕃突然大舉進犯，此次恐不好收拾。司馬知貴人正在路上，請貴人不要耽擱，速速去西州，以保平安。”

姚旦點頭，一聲令下：“走。”

隊伍全速前進，馬車跑得快，顛簸不已。

姚旦也顧不上顛簸，滿腦子想著吐蕃。

其實能猜得出來，吐蕃時不時小打小鬧，看似是在不自量力地送人頭，其實是在持續試探夏朝的軍備力量。試探得差不多，就準備來真的了。在軍力上，吐蕃并沒有什么優勢，否則也不會與中原王朝在西域對峙這么多年。現在西域缺大將，夏朝處于守勢，不知道吐蕃這次的目標是什么，野心究竟有多大。

冥冥中，姚旦也感到一絲蹊蹺。怎么自己前腳剛走，吐蕃后腳就打來了呢？真的是巧合？

姚旦凌晨時分抵達高昌，也就是西州的治所，直接亮了魚符，西州刺史親自開城門迎他們進城。

此番吐蕃來勢洶洶，安西戰事不小，緊跟著姚旦進城的就是送戰報的斥候。此后戰報一封接著一封，人馬來往如梭，姚旦遠在西州都能想象到等朝廷收到消息后炸開鍋的模樣。

姚旦在高昌略作休整，便快馬加鞭往洛陽趕，一面趕路一面聽安西的情況。抵達肅州時聽聞，吐蕃一鼓作氣攻陷了幾個羈縻州，直逼龜茲，被韋待價和阿史那忠節里外夾擊逼退，雙方陷入僵持之中。

這一僵持就僵持到了姚旦回神都。

姚旦等不及和辯機裴稹等人道別，直接進了宮，得知姚曌正在億歲殿議政。姚旦前去一看，狄仁杰、張柬之、姚崇等一干重臣都在，烏泱泱坐了一地，吵得不可開交。

姚旦正想著怎么進去，姚曌聽他們吵得頭痛，見姚旦在殿外探頭探腦，便招手讓她進來，打斷了姚崇與張柬之的激情辯論。可姚旦坐下沒一會兒，兩人又爭執起來。

張柬之已經年過花甲，姚崇正值壯年。平日里前輩晚輩謙恭和睦得不得了，此刻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讓，什么尊老，什么愛幼，通通一邊去。可憐張柬之一把花白胡子，被吹得老高。

姚旦聽了一會兒，才發現情況比自己想象得嚴重。

這邊安西都護府僵持不下，那邊安北都護府也不太平。原本前朝太宗皇帝破薛延陀后，鐵勒諸部皆歸附中原，這才設立了安北都護府，一直相安無事。誰知突然冒出個骨篤祿，自立為可汗，重建突厥汗國，連年侵犯大夏邊境。此時，這骨篤祿已經吞并了整個漠北，回紇、契骨等部只能度過沙漠遷徙到甘州和涼州之間，是戰是退，已經不能再拖了。

若只是安西出事，朝廷咬咬牙，支援一下也未嘗不可。此番安西安北同時告急，想兩頭都抓是絕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