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昭的指尖剛觸到議事廳的門環，后頸就泛起涼意。

這是她在相府十二年里，第三次被陸夫人單獨召見。

前兩次，一次是她替蘇鸞頂了打翻茶盞的錯，一次是她替蘇鸞抄完被罰的百遍女誡。

可這一回，門內飄出的沉水香里，混著股陌生的甜膩——是蘇鸞常用的玫瑰露。

門“吱呀“一聲開了。

蘇鸞正倚著紫檀木案，蔥白指尖轉著串東珠手釧，見她進來，眼尾微挑：“昭妹妹來了？“

陸夫人端坐在主位，鬢邊翡翠步搖紋絲不動：“蘇昭，你可知自己的身世？“

冷水兜頭澆下。

蘇昭的指甲掐進掌心：“夫人...我是您十二年前在寒山寺外撿的棄嬰?！?

“撿的？“陸夫人突然笑了，那笑比冬夜的霜還冷，“十二年前，相府嫡女在寒山寺祈福時被北戎細作調換，真正的蘇鸞，此刻就站在你身邊?！?

東珠手釧“當啷“墜地。

蘇鸞慌忙蹲下，發間珍珠釵卻故意歪向一側，露出耳后一點朱砂胎記：“昭妹妹，這是我出生時便有的。“

蘇昭的視線釘在那點紅上。

她記得上個月替蘇鸞整理妝匣，曾在暗格里見過半塊虎符，背面刻著“北戎“二字。

可此刻，陸夫人推過來的宗族玉牒上，蘇鸞的名字端端正正，而她的名字旁，用朱砂筆重重圈了“棄嬰“二字。

“即日起，蘇昭遷出嫡女院?！瓣懛蛉藢⒁淮~鑰匙拍在案上，“去柴房住著，每月例銀減半?！?

蘇昭彎腰去拾鑰匙，發頂突然掠過一陣風。

玄色小靈鳥“撲棱“落在她肩頭，紅喙啄了啄她耳尖。

那是她從前在相府后園見過的，總縮在老槐樹上的丑鳥，此刻周身竟泛著金芒，尾羽展開竟有七道彩紋。

“鳳凰雛鳥！“蘇鸞尖叫著后退，撞翻了案上的茶盞，“這是鳳凰！“

滿廳嘩然。陸夫人的茶盞“啪“地碎在地上。

蘇昭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

有熱流從靈鳥落腳處涌進血脈，記憶里突然閃過片段：雪夜，一個穿鳳紋宮裝的女子將她塞進草筐，塞給她半塊刻著“鳳棲“的玉玨，說“昭昭，等鳳出，你便回家“。

“妖異！“陸夫人抄起茶盤砸過來，“定是這賤蹄子使了邪術！“

靈鳥振翅一擋，茶盤“哐當“撞在墻上。

蘇昭按住發燙的玉玨，突然笑了。

她從前總覺得自己像塊被撿來的頑石，此刻才明白——頑石里，原來裹著未化的玉。

“我走?！八龑㈣€匙拍在陸夫人腳邊，“但相府的茶，我喝了十二年，今日起，不必再續?！?

月上柳梢時，蘇昭蹲在破廟的斷墻后。

懷里的靈鳥已經縮成毛球，正用腦袋拱她手腕。

她摸了摸餓得發疼的肚子，從袖中摸出半塊冷炊餅——這是今日在廚房幫工，偷偷藏下的。

“砰！“

廟門被踹開。

三個持刀的蒙面人堵住出口，為首的刀疤男舔了舔刀尖：“小娘子生得標致，跟咱們走一趟，保你吃香喝辣。“

蘇昭后退兩步，后背抵上冰涼的石壁。

靈鳥突然炸毛，金芒從她指尖竄出，像活過來的金線，纏住了刀疤男的手腕。

“啊！“刀疤男的刀當啷落地，“這手怎么跟被火烤似的！“

另一個歹徒揮刀砍來。

蘇昭本能地抬手，金芒裹著風刃“唰“地割開了他的衣袖。

她這才驚覺，自己能看清對方揮刀的軌跡，連刀上的缺口都數得清。

“邪門！撤！“刀疤男拽著同伴往外跑，慌亂中撞翻了供桌。

香灰簌簌落在蘇昭腳邊。

她蹲下身，發現供桌下有個被香灰蓋住的洞口，隱約飄來藥草香。

靈鳥撲棱著飛進去，又探出頭來啾啾叫。

順著洞口爬了半柱香，蘇昭看見月光下的紅墻碧瓦。

墻頭上懸著塊褪色的木牌，被風一吹，“吱呀“晃出半行字——“太醫院“。

靈鳥落在她肩頭，用喙指了指墻根的狗洞。

蘇昭摸了摸懷里的半塊炊餅，又摸了摸發燙的玉玨。

風掀起她洗得發白的裙角，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藥香。

她彎腰鉆進狗洞時，沒看見墻內值夜的雜役打了個噴嚏，嘟囔著：“奇了，這后墻的狗洞，怎么突然有股鳳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