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星野，大地披銀，白銀沙礫隨風而起，隨著兩道掠影飛過，歡呼聲暴漲。

——“各位觀眾朋友們，劍豪的對手依舊不加警惕地窮追，看來這一次的比賽他已經有了必勝的準備！”

這是一場全息投影的比賽，選手們坐在光線鑄就的沙盤后使用鍵鼠搏殺，沙盤上每一次戰斗的交鋒，都必將掀起背景鼓點的高浪和聚光燈的閃爍。

和電影廳一模一樣，不同的是處處張貼著踢館選手“北冥有魚”的海報和應援牌子，來向“劍豪”叫囂的俱樂部已經花了不少錢在宣傳上。

掛著經紀人工作牌的先生在這時走了出去，他是踢館俱樂部的代表，剛好被門口旁的同伴拉住了：“老大，這都關鍵時刻了，你要去哪啊？”

“你繼續盯著，我忍不了得上個廁所，記住要把臺下搞鬧騰點！我們俱樂部的選手‘北冥有魚’在整個省的城際冠軍簡直拿的手軟，不能栽在禪城這種地方十二次！”

“老大，這次是第十五次了。”

“你他丫記這么牢干什么？！”他狠狠扇開屬下的頭，灰溜溜地跑到臺下去了。

隨著又一次交鋒，歡呼聲再起，這是一場城際間的決戰，一名從不露面的本地選手劍豪，和一遇上劍豪就會當老二的著名城際冠軍北冥有魚。

——“北冥有魚步步緊逼！“主持人及時扣住觀眾們的心弦，“他完美利用了環形山俯沖，選手劍豪已經被逼到地形的死角了！ZS市冠軍、ZH市冠軍統統敗在這個死角里！”

一個激動的年輕觀眾直接爬到了椅子上高喊：“劍豪，快跑出去啊！”

全息投影出的山谷里，槍手跑得更加快，雙手沖鋒槍再次加速上膛：“劍豪，為了贏你，這招我改了整整八十一次！”

——“是移動射擊！”主持人此時高呼，“這不是規定操作，憑經驗才能不在乎程序釋放，選手本人恐怕就有神乎其技的槍斗術啊，難道真如傳言，北冥有魚是軍隊出生嗎？！”

彈幕淹來，被追趕著的殷紅武士不得不在環形山碗谷中央的巨石像前停下，隨著他轉身，劍刃劃出一道闊弧，月球銀塵隨勢揚起。

莫瀾勾起了嘴角：“莽夫。”

——“出現了！劍豪的招牌！盾沖！”主持先生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喊，熱漲的氣氛激起場外的數百觀眾振臂高呼。

蕩、蕩、蕩……

金屬碰撞聲如浪，劍豪背劍，橫沖直撞。

——“成功了，成功了！”廣播先生的聲音差點就要哭出來了，“北冥有魚的子彈盡數被巨劍格擋開了，劍豪在突進，劍豪成功卡入近點！那是抽刀斷水的先手動作！禪城又贏了！”

“劍豪，卡巨像墻角早沒用了！”北冥有魚的叫囂聲貫通了莫瀾的大腦，“現在才是我更改出的細節！”

——“北冥有魚提前暴走了！”廣播先生聲帶都嚇破了，“周圍目標被強制眩暈！劍豪砍空了，北冥有魚，不愧是大城市來的冠軍啊！”

臺下一片對劍豪做噓聲和喝倒彩的踢館來客，他們是北冥有魚南征北戰的日子里收下的粉絲，全場氣氛急轉直下，他們才是這個大廳的大多數，而劍豪，只是一個窩在二線城市的小眾高手。

“抽刀，”莫瀾不為臺下聲勢所動，他的嘴角越來越翹，“斷水！”

沙盤上，殷紅武士掙出控制，高高舉起劍牙。

下一秒，血色大豪筆在全息投影的熒幕里上下縱橫，張揚的“KO”熊熊燃燒。

“劍豪牛逼！”一名觀眾最先高呼。

全場歡呼聲一觸即發，到達了最高潮。

“我預判了你可能的變招八十二次，”莫瀾自信地笑出聲來，“為了贏你，我可比你用功。”

——“你這怪物！”莫瀾的耳機里，北冥有魚憤憤不平。

而臺上的主持先生已經完全愣住了，只是刀光一閃，劍豪就贏了，確確實實贏了。

主持人滿面不解，匆匆走下舞臺詢問。

很快，得到答復后他又匆匆趕上舞臺，拿起話筒大聲宣布。

——“劍豪守擂成功，讓我們恭喜他，祝賀劍豪第十六次獲得禪城戰區的擂主之座。”

舞臺底下揮舞著數百個本地城市玩家的雙臂，他們興奮地高喊莫瀾的游戲名稱，過了很長時間也沒消減，而外地來支持“北冥有魚”的觀眾們要么消沉、要么怒罵。

——“請選手離席領取擂主賞金，有異議的觀眾請和我一起觀看慢速回放。”耳機里主持人傳出退場通知。

莫瀾走下后臺門口，再轉向柜臺，在歡呼聲中他伸個懶腰，悄悄舒口氣突然暢懷大笑起來，待會可要找機會看看這家伙長什么樣，贏他十萬三千人民幣不見見本人怪不好意思的。

他更笑得合不上嘴，抓起服務生端來的免費早晨包啃，好堵住這張咧起來笑的嘴。

全息影廳里已經陸陸續續出來不少觀眾，忽然間不少人都朝他望過來，氣氛越來越怪，莫瀾趕緊把臉轉進另一邊。

記得自己好像還沒公開過長相吧？

再下一瞬間，退場觀眾里飛出好一潮歡呼，沖著他直呼“劍豪威武”，還有成群結隊的“狼”性玩家放蕩著朝他吹口哨。

莫瀾不敢動彈，他猜一定是白白來了，他的粉絲雖然沒見過劍豪本尊，但可都見過他經紀人“白白”的模樣，白白的確很漂亮，不然那些男玩家也不會這么大反應。

“劍豪大人。”經紀人白白不知道是從哪里出現的，她梳著高馬尾，穿著落落大方的合扣襯衫，樣子看起來比莫瀾還要羞澀和拘束。

“白、白白啊。”莫瀾回頭，突然全身緊繃。

白白也一樣，兩面相覷了好久。

白白狠狠鼓了一口氣：“作、作為和您簽約的俱樂部經紀人，白白萬分榮幸！恭喜您，劍豪大人！”

“好的，有什么事嗎白白？”

“劍豪大人，我還是想問問你，如果您想有更大的發展空間的話……”白白轉眼后眸中星光閃爍，“我還是為你推薦虛擬類競技吧，您、您絕對是超有天賦的選手！”

“我不會碰虛擬技術。”莫瀾的臉突然一板，面對這個問題他從來不害羞。

“為什么呢？”

莫瀾撇著眉毛，他一點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個心事他不愿輕易向白白啟齒，只因為他的家庭和黑客有千絲萬縷的牽扯。

黑客，是這個時代的恥辱。

每有人問起，就會勾起他對虛擬技術的痛恨，神經連入網絡的隱患他親身體驗過，而且他的家庭也是因此技術而與眾不同，母親成了植物人，是眾多災難受害者的一員，同樣因為輿論，父親辭去警職離家，渺無音信。

十五歲那天晚下了大雨，很多穿著外骨骼的人站在他家樓頂的天臺上，在這不久之前，他們經歷過一場大戰，有人帶著血，斷了臂。

父親在他眼前摘去了國家授予的警徽，他很疲倦，雙手摁住他肩膀一語不發，他的屬下站滿了天臺也同樣一語不發，直到標著“獵人局”的直升機劃破雨夜，從天而降帶走他。

直升機上布滿了和家門口一樣多的熒光涂鴉，措辭狠厲，雜亂得和人群對他家的惡意一樣——“黑客全家去死！”、“黑客滾出城市！”、“社會垃圾！”、“人類異端！”……

“對、對不起，我好像侵犯了您的隱私……”白白說話很小聲。

莫瀾清醒過來：“沒事。”

白白紅著臉遞來舊舊的背包：“這是您昨晚放在前臺的，我帶回宿舍床邊保管著……你別生氣，因為過時了，李經理不允許我……”

“謝謝，”莫瀾接過背包，“給你添麻煩了白白……以后的話，干脆就、就在你房間放吧？可能還能省些錢，咱可以不用儲物柜。”

“那個當然沒問題，還有……”接待生說話聲越來越細，她閉著眼低著頭，羞澀得難以啟齒，“劍豪大人，那個……今天能給我一個簽名嗎？很快的。”

“別吧……”莫瀾不知所措地傻笑起來，他抽空嚼了一口面包，嘴里支吾不清，“你別老是這樣，你看，我也吃喝拉撒，又不是什么名人。”

白白看到莫瀾一臉不自信瞬間柳眉倒豎：“大人您這么厲害，遲早都會是的。”

“白白，”莫瀾咽下面包，滿臉歉意，“我不想當名人啊……我該上學了。”

他抬頭朝前看了一眼已經大亮的天空，從高凳上站起來，邁出腳。

“劍豪大人。”白白想再說什么，忽然跟上一步牽住他衣角。

“白白？”莫瀾驚慌失色，卻不露聲色。

白白話到嘴邊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但還是支支吾吾地張開嘴：“大、大人，您的賞金還沒拿呢……”

莫瀾假咳兩下，接著說：“白白，賞金是我們兩個人的，你幫我接比賽，整天熬夜陪我打比賽，我都知道，你和我一樣大就出來打工幫家里掙錢……我們都有難言之隱。”

“劍豪大人……你人真好。”白白突然冒出這么一句。

“額……說到哪了，”莫瀾馬上腦子卡帶，“哦，最近北冥有魚那家伙送錢多，你多買點給自己的東西，包包、衣服、口紅什么的，你這么漂亮的人，要是和別的女孩子一樣打扮起來，出道登臺賺大錢不在話下……唉，都比跟著我這種不入流的小眾選手好的。”

“您再說我生氣了！”

“多拿點，當做是辛苦費了，這么些年不用每次只拿那么一點，你別拿我當外人。”莫瀾紅著臉說出最狠的一句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夠完整說完這句話的。

話一說完，他顧不住高手風度，埋頭一路暴走，門外驚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和叫罵，只留下大廳里一個紅透的憨癡少女。

此時包廳外的樓梯走廊上下來了好幾名黑白侍服的工作人員。

其中一名侍者忽然發現白白，轉頭問向同伴：“那就是大小姐吧？”

“沒錯，是她。”

接著三名身材健碩的安保人員嚴肅地靠近她，腳還沒站穩便匆匆開口：“小姐，上面要問您一件事。”

她的馬尾辮忽然翹起來，白白臉頰仍在滾滾發燙：“嗯？什么事？”

“劍豪疑似使用作弊代碼，破壞了我們和游戲運營方的信任，情節十分嚴重，來訪俱樂部需要他承擔全部法律責任！目前已經聯系了警方，你知道他在哪里嗎？”

隱隱約約，有觀眾在賣力嘶吼：“沒搞錯吧？我們劍豪怎么可能開掛？再去查一查吧！”

……

啪！

厚厚一本政治書摔在講臺上，粉筆盒也遭了殃，直接騰起三米高，嚇起不少睡眼惺忪的同學。

班主任是個中老年男人，此時冰冷的鏡框落在鼻尖上，兇悍的目光盯得莫瀾渾身不自在，“莫瀾，今天怎么又遲到了？升旗儀式也沒來，我上星期才警告過你！”

“老師，”莫瀾站在座位旁邊大口喘氣，“下次絕對不會了！”

班主任刁鉆的眼神一刻不離他左右，莫瀾不敢坐下，也不想站起來被一幫同學當猴子看。

“你先坐下吧，準備上課。”

班主任低頭整理了一會兒資料。轉頭又看去，莫瀾已經趴在課桌上呼呼大睡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母親的醫療費還拖著，如果下一期還交不上，我們就會擱置她的療程了，畢竟得這種病的人越來越多，我們沒有多余的醫療資源為你母親預留。”又是那個像籠子一樣的監護室，那些戴著口罩的人不像是治病的，更像是索命的。

“喂喂，莫瀾，別睡了……外面好像有人找你。”有人輕輕拍他的肩膀，莫瀾嗖的一下坐起來拿著書本裝模作樣。

“謝了，嚴慨。”

“謝什么謝？快看外面，有美女啊！”

“嗨～”她穿著小瓏裙和翻花領，抹著紅唇，一頭栗發，教室門外正乖乖站著一個不折不扣的少男殺手，她矜持地朝著莫瀾揮手。

“莫瀾，是來找你的！成了嗎？給我介紹介紹？”莫瀾身邊這位戴著眼鏡的同桌比莫瀾激動得多了，這個人身上最大的騙局就是外表斯文。

“嚴慨，你搞錯了吧，我根本不認識她。”莫瀾說。

教英語的女老師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全班人的眼球都被吸引了過去，男生們眼睛都直了。老師臉色越來越差，整個學校的老師都已經不想管這個問題學生，可情況已經嚴重耽誤她上課了。

“給我專心上課！”英語老師猛地用教鞭抽了兩記投影幕布，“門外的女士，這里是知識殿堂，請回避！”

陌生小姐沒有離開，她開始在身上翻找著什么。

大齡的英語老師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眼中忽地火星四射：“現在在上課，走開啊！”

“不好意思啊老師，我這就離開，”門外小姐的聲音玉珠落盤般清脆，男生們都隱隱按耐不住了，“怎么又忘了帶呢……”

高跟鞋的節律回蕩在走廊，男生們早已經收不回目光。

英語老師總算松口氣，她指著莫瀾對學生們說：“你們如果不好好學習，就會認識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像個雞一樣。”

嚴慨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馬上回頭摁住莫瀾。

但還是遲了。

“老師！”莫瀾氣得牙顫，記得這個女老師對他說話從來都不給他留尊嚴。

“怎么了？”女老師瞪著他。

“你剛才說話什么意思？！”莫瀾暴怒，他砸起桌子站起來。

“怎么，現在誰不知道你是問題少年？要不是有班主任給你撐腰你以為你待得這么舒服嗎？你不害臊嘛？！”英語老師像是被點著的火山。

嚴慨起身拼命把莫瀾的身體往座位上拖，“莫瀾，坐下，多大點屁事啊……”

女老師見到他沒再吱聲，呼吸漸漸開始平息下來，該趕緊講課了，為這個問題少年拖垮教學進度不值得。

“同學們繼續上課！”她轉身拿回教鞭，“真給你媽丟臉。”

“又來了，”莫瀾抓起他能看到的最重的東西，狠狠朝老師一拋，“你總是要提我媽！”

咚！

政治書劃開教室的沉悶，重重地撞上老師的后腦勺，老師應聲倒地，再沒有反應。

學生們眨眼里亂成一鍋粥，紛紛跑向講臺救護，而只有莫瀾和嚴慨頓住在座位一動不動。

嚴慨咽下一口口水，他的眼鏡滑了一截下來，“完，兄弟，你闖大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