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老禪城最后一夜平靜的輝煌，最高的廣告板突然亮了，萬種霓虹的絢爛里，它亮得很無助，沒有人會有時間抬頭看。

——“獵人們，市民們，還有泰普斯老師！請看來這里！我是南海經緯懸空城所屬空間站相撞事件的知情軍人，有未知恐怖主義發動對共和國大陸沿岸通訊系統的偷襲，請廣大市民們注意！”

視頻中的人神色焦急但還沒有忘記鄭重，他筆挺的軍服上已經血跡斑斑，正身處漆黑一片的監控室。

他拼命甩頭往后看，再瞪屏幕，幾經折回，“他媽的沒時間了！”，他狠狠瞪著鏡頭。

“一定要躲在家中清理網線和切開以太網端口！千萬不要使用神鳴！遠離佩戴神鳴的街頭流浪者！我重復一遍，躲在家中清理……”

——“呲呲！！”畫面最后一幕血紅一片，軍人的身影消失，廣播的催促也跟著戛然而止。

風很大，四月天雨點才停就又要下雨了，城市像是淋了雨的水泥鋼筋獸群，那扇孤獨的廣告板下正有一群怪人。

他們穿著通體漆黑的巫師袍，踩在都市的頂點，鳥瞰著禪城。

兜帽里載著冰冷的八爪頭盔，銀白光澤的神經脊椎群刺穿了衣袍，像是豪豬的辮子，更像是電影《異形》中的鐵血戰士。

他們佇立在天臺的欄桿上，這里足夠接近死亡，略微埋首就能親吻禪城主干道正上空的風。

然后他們張開雙臂，迎面撞下世界。

——“高級人形病毒投放，入侵端口已對接，正式毒害超級電腦白霸王，進度20%……”偌大的天臺僅剩機械的播報聲，它早早被風雨聲一口咽掉。

地球天際衛星的網絡監控中，他們已經完全消失，可危險卻沒有。

禪城獵人學院，復眼上的數千只機械臂突然扭動著眼珠，同時望向城中心那片鋼鐵大廈堆砌的山脊，昏暗的夜色和月光中，白霸王俱樂部的形狀若隱若現，那里也是熒幕前陣亡的那軍人最后通告的方向。

圓桌會議廳的最上層，蒼蠅之眼的正中央，泰普斯坐在百人廳的議長之位，廳中座無虛席，人們神色肅穆，獵人學院的超級電腦也正在運作，校長坐在全息屏前有些疲倦。

槍獵、刀獵、追獵……所有戰斗單位的獵人代表們都在仰頭看他，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個字。

“失態了各位……”校長苦笑起來，他剛剛才從市長家中回來，今天珠江對岸的廣州熄了燈，疑惑的市民們已經圍在了市長樓下。

“雖然不在政府上班期間，但很多聽了小道消息的市民們已經開始籌備今夜的游行，”有個代表站起來發言了，胸口上的黃金徽章亮得嚇人，“市民們說還有家人在廣州城，會誓死討要政府的說辭。”

“現在市中心的警局、市規劃局、獵人學院，國家安全局總部以及所有與行政機構相關的城市功能建筑邊沿都開始聚起人來，要么靜坐，要么舉著牌子，還有不少無知憤青準備搭臺演講！”又一名斯文的代表起身講話，言語激烈。

開始亂了，大家都想站起來發言，場內一切像是著了火一樣，就連場外也一樣，禪城都開始亂了。

校長嘆口氣，看來又是因為失火酒吧的內鬼，市民們被誤導以為廣州失聯是政府的失誤，輿論能讓假象變成真相，現在估計很少人知道恐怖分子才是罪魁禍首。

“校長！”

百人廳外有人高喊，他一腳踏入廳內，朝泰普斯說道：“您的學生藍陽上尉在廣州塔內犧牲，他最后朝禪城342號街口廣告牌發布了20秒左右的訊息，被我們的陷阱看到了。”

“小米，他說了什么？”泰普斯臉色發紅，不知是急的還是累的。

“廣州失控的軍隊里已經有軍官發現他們接到的命令被惡意篡改，而且您在軍隊里的學生們還發現了恐怖組織的行動計劃，”少年小米思路還算清晰，“今晚他們發動了人形病毒要奪取白霸王的現實控制權！很多市民還在那種危險地帶！請快點緊急動員吧，不然會死很多無辜市民！”

“藍陽……是愛哭鼻子的那個啊，”泰普斯短暫地笑笑，突然用力在議長位上拍下了扶手，“老羊！”

——“校長。”

“再幫禪城個忙吧……”

——“義不容辭。”獵人學院的老古董語音就像個老將軍，即使退休后上了疆場依舊戰意勃發。

“獵人集結！”校長眼里雷霆滾滾。

——“獵人集結！”超級電腦一字一句地復述著。

“全城戒備！”

——“全城戒備！”

城內將近百分之一的音頻輸出設備瞬間失控，開啟了最大的分貝，這是“老羊”的老系統在這個更新后的時代所能入侵的最大功率。

這一刻，整座禪城都有音頻播放器在鳴笛，預警級別齊平八級地震，而廣東從來不會地震，某些街道里漸漸匯聚起來預備示威的人們駐足在原地，驚慌失措地面對環繞在耳邊的警笛。

而有上年紀的人認出來了這熟悉的警笛，那時還沒有蒼蠅眼和陷阱AI，有的只是站在摩天大廈樓頂巡邏的那些英雄。

——“請鳴笛城區的市民躲進室內，將互聯端口手動斷閘，緊閉門窗，等待病毒入侵陷阱觸發解除，城市自衛系統將在兩分鐘后開啟，請盡快躲避，避免獵人清掃造成誤傷，119、116、113……”

離虛擬俱樂部不遠的那條街，揚四海百年的咖啡廳里面已經有人開始坐立不安。

“尹師妹，你下班了還穿著警服來咖啡廳？”張老師和尹警官聽到了老羊的聲音，放下茶杯起身邁出咖啡廳。

“我平常就這么穿，怎么了，急著想去看看有多少老朋友要回來？”尹警官坐上了她的車子轉頭看向副駕駛上的張凡老師。

“隨便吧，”張老師神色鄭重，但嘴角輕撇看起來是在偷著開心，“他們大概早就等不及了吧，畢竟都是被鄰居罵了這么多年的‘國際特警’。”

“是啊……”

車子還沒有發動，尹警官正準備關上車門，但有個漢子拉住了她，他緊巴巴地拉住了她的手。

“同事吧，我們是同事吧？”這個突然跳出來的漢子語無倫次，不知道想表達什么。

“你是哪個警廳的編隊？”尹警官撒開他。

“我、我不是警察，但我有獵人學院的畢業證，哦！我還有以前干特警的工作證！”

“你想干什么？”

“我想回來上班，以前的特警部隊解散了，現在在福音獵人事務公司上班，我、我……”他抬頭豎起獅子般的眼神，“我想為獵人這職業正名！我兒子他在學校抬不起頭，我不想這樣！”

尹警官車子里的廣播忽然間就震耳欲聾，像是老將軍穿著重靴敲著擂鼓。

——“獵人精英集結就緒，獵場地標，南海大道禪城白霸王俱樂部所在城區！保護群眾！見到人形病毒，即刻抹除！”

——“我的學生們，記得這次，笑著為人民服務。”校長在老羊后面嚴肅地補充了一句。

“我很強的！”聽到了校長的聲音，那粗眉毛漢子越來越急。

大獵人張凡打著呵欠，“師妹，隨便讓他上車吧。”

“知道了，”尹警官無奈搖搖頭，“還隨便呢……”

不需要城市的每個角落都聽到，只要“老羊”發號施令，在這座城中，畢業了的正統獵人們都知道該怎么做。

人形病毒，數十年前的敵人又出現了，是時候放棄所有和平階段的委托回去當年的戰場。國家安全局的召喚是一種從來都無法度量的重量，至始至終為人民服務，為人民而戰。

而這一次，沒有國際大廳的指示，泰普斯校長做了和十年前不一樣的決定，那就是將獵人的犧牲公之于眾，無名英雄不能再經歷被誤會的慘狀了，這是正名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