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發出博隆博隆的響聲，像是只大耗子爬了過去，周圍安靜得像是深夜的墳地，氣味也分不出是土腥味還是草腥味或是別的腥味，但莫瀾知道那是人肉味。

碎尸離他不遠，遠處剛才又倒下幾具身體，可能是下了雨濕氣重，血肉味施展不開。

咔擦，噠噠。

轉子和槍膛再度咬合，碎掉的彈殼掉在地板上的聲音和心跳一樣沉悶，叫做李我先的獵人在他面前又換了一匣子彈。

“別傻站著，走，沖出去！”李我先趁著空檔朝著灘在墻角的莫瀾大吼。

莫瀾聽完爬了起來，腿在抖，但他覺得應該還走得了。

啪啪！噠。

李經理又開了兩槍，那些轉角看不清楚的地方又倒下了什么東西。

“我……”莫瀾打了個激靈，他又看見了腳下的碎肉，腿抖得愈發厲害，“我、我也想走啊……”

“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屁孩！”李經理氣得大跨步逼上來，抬起手上的槍在他耳邊對著墻一抵，“我沒有在開玩笑，你再不走我就殺了你！你在拖累我！”

——“無恥！”仁黃突然大喝起來，“你不是正統獵人嘛？這廢物怎么說也是平民??！”

“你小子還在和外面通訊？”李我先笑了笑，“這種心理素質竟然還能當密訪記者啊……哈哈哈，不過記者也只是一條命，”他突然不笑了，接著抬起手槍，手指扣住扳機，“你今天來白霸王還真是來錯了?！?

啪！

只聽見前往大廳那端的轉角又倒下一具身體，他回頭瞪著莫瀾扯著軟綿綿的他往那轉角一丟，“年輕的記者先生，再給你十秒跑，不然我就打死你！”

——“莫瀾，跑啊，往死里跑！”仁黃竭力催促。

莫瀾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雙眼聚焦在那昏黃黯淡的轉角拔腿猛跑。

下一刻，伴隨著雷聲，警笛在這片城區和南海大道上卷地而起。

——“獵人集結！”

——“全城戒備！”

兩道老羊發出的命令傳進走廊，振聾發聵。

——“請鳴笛城區的市民躲進室內，將互聯端口手動斷閘，緊閉門窗，等待病毒入侵陷阱觸發解除，城市自衛系統將在兩分鐘后開啟，請盡快躲避，避免獵人清掃造成誤傷，119、116、113……”

莫瀾還在跑，他知道時間肯定已經過了十秒，但這短短的走廊到了轉角處他就是跑不動。

已經湊近了那個剛才最后倒下的尸體，能感覺到這個余溫尚存的人沒有死透，即使清晰看見了血管的動靜，卻寧愿欺騙自己他已經死了。

他兩腳躍起想擺脫猶豫直接通過，堅信著果斷才能有生路。莫瀾還不敢信任這昨夜以后忽然迸發般增長的神經直覺。

“你給我小心腳下！”遠遠的走廊那端，李經理厲聲大喊。

莫瀾被這忽然的厲喝嚇得抖了一抖，他正站在轉角點低頭去看那已經邁開好幾步的尸體，松了口氣。

“咦哈哈哈！”

突然地怪笑響徹這走廊，莫瀾驚詫回頭，還看不清來者是什么厲鬼，便被一把攥緊了腳踝。

“啊！”莫瀾對著纏住他的影子一腳踹去卻沒有用，他像染缸里的布被一把從地面拖拽起來。

“小子！”李我先大聲叫道。

視角中遠處一直盯住他的李經理突然消失，拖著他的厲鬼把它原先躺著的血泊扯得七零八碎。

“李經理??！”莫瀾只能大喊，他絕望地看著血泊被越扯越長，而臉上全是一路上血跡里那即將凝固的稠血。

啪啪啪怕?。。?！

接連不斷的槍聲響徹這狹小空間，這里已經沒有人能抽開身。

——“莫瀾，你怎么了？！老子看不到東西的！”仁黃此時此刻格外受驚，“老子、老子拼了！你給我活下來啊！”

手機的閃光燈隨著仁黃的情緒忽然大亮，那一刻整個空間的景象都清晰起來。

莫瀾的恐懼像這被驅散的黑暗一樣一掃而空，伴隨著眼睛的刺痛，昨夜抓爛自己食道的感覺像是觸電一樣傳遍全身，痛，好痛啊！

“好痛?。。。　蹦獮懲纯嗟卮蠛?，俯身兩手抓住那閃光燈下鮮血淋漓的人頭和人臂，“蟲子！”腰腹的肌肉像是絞緊的繩子，讓力量破繭而出，“從我身上滾開！”

不可名狀的鎖打開了，毫無預兆。

“嘎……”厲鬼很憤怒，殘缺的身體被巨力摔在墻上，讓它停了下來，但周圍又一片昏黑，手機已經沒電了。

莫瀾早就站了起來，一直發著痛楚的低咽，他不知道自己手上抓著一桿什么濕答答的物什，或許是這頭厲鬼的手臂。

最關鍵的體驗是，全身肌肉都在絞著，簡直每一根肌絲都在發瘋。

重傷的厲鬼發出野獸的低鳴，一頭猛撲上來。

“我跟你拼了！”莫瀾抬起手上粘稠的物件，一把揮了上去，習慣性地做出那套再熟悉不過的動作，盾沖。

厲鬼指尖深陷莫瀾的肩頭，嘴巴咬著被莫瀾扯下來的自己的手，畫面像極了兩頭爭奪配偶的河馬，緊咬著不放，拼得血肉橫飛，像要不死不休。

疼痛在遠去，離近了莫瀾才能在昏暗里看得清楚，那厲鬼的腦蓋骨已經被彈頭和他的手掀開近半，粘稠的腦組織在神鳴的面盔里恍恍蕩蕩，馬上就會掉出來。

啪！

轉角又傳來李我先槍聲的回音。

“去死！”莫瀾忍不住抿嘴一笑，松開力矩，隨意一揮，揮這一記不見任何效果的抽刀。

他迅速后退，厲鬼順著伸進莫瀾肩頭的指尖一路撲向他，嘴上塞著那桿物什，而莫瀾扶著那截物什借著盾沖還未消失的力矩一踹。

還沒等它掉地，莫瀾就學著混混打架的樣子一屁股騎上去，膝蓋壓著人形的肩頭，一拳一拳地掄上去。

直到神鳴的金屬面盔也漸漸扭曲變形他才停下，而這頭厲鬼早已經氣絕了。

莫瀾跪在尸體上，在氣喘吁吁中終于明白了尹恩惠的話，他見識了這象征著極限的開關——“神經鎖?！?

大腦運行著的功能有百分之七十用于運動。

他拾起血淋淋的拳頭，“這……就是獵人的身體嗎？”

“痛，又痛起來了……”莫瀾忍不住又一次低哼，那個開關開始漸漸合起，漸漸灼燒起來的疼痛在狠狠提醒他，他已經到達極限了。

莫瀾看清了皮開肉綻的指關節，接下來更可怕的后遺癥他的意志完全扛不住。

就地暈倒后，就只能任怪物宰割。

不能坐以待斃，在倒下前得找個容身之所，莫瀾顫顫巍巍地爬起來。

其間太多次槍鳴和窸窸窣窣的來自天花板里的腳步，他一直提防著自己的頭頂會不會蹦下厲鬼。但是害怕是無濟于事的，雖然恐懼協助他開了鎖，但同樣浪費了他逃生的最優時間，他猶豫太久了，本來就可以不經歷這種破事。

莫瀾蓋著呼吸貼著墻，這些怪物出現的頻率和李經理的開槍頻率已經逼上了不可預測的峰值。

還有更多沒來！

穿過轉角轉個頭又一次見到了李經理，灑落的白墻灰下一眼可以看得出來，他肩頭負傷了，堅守的房門口下堆著八九具尸體和碎裂的天花板磚，頭頂的天花板破開了一個大洞。

“救我……”莫瀾渾身酸痛，步履蹣跚。

“你竟然還活著？”李經理驚愕起來，“可不能是失火酒吧來的武裝記者縱火者吧？”

“我不是什么記者，我就是個普通學生……”

“呼……”李經理看著自己鮮紅的肩頭嘆口氣，“剛才我疏忽了倒是該向你道個歉，不過你現在說了些什么，我真的聽不見，”李經理感覺得出來莫瀾的虛弱，他已經猜到了莫瀾經歷過絕境搏殺，“老實說吧，你是不是接觸了獵人的學問?！?

“我是獵人學院的預備獵人，校長親招的旁聽生，”莫瀾舉步維艱，他慢慢靠近李經理，“李經理，我還不想死……”

“校長親招？英雄舉薦？怎么是這個慫樣？”李經理看著逼近的莫瀾搖搖頭，“你和我沒有關系?！?

李我先再次舉起沾滿墻灰和血液的黑色槍管，面向莫瀾，扣動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