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了醫院門口,門里的保安們看過來,探著頭往車窗里看,想要見識見識這是何方權貴。
伊戈達爾直線邁進,停在這間小醫院的院子里。
車還沒有停穩,莫瀾一步邁出。
范二牛蜷腰舉著雨傘跟著邁出駕駛位,“三爺,等等!”
雨真的很大,兩人的雨傘在暴雨的幕布中劃過一條痕,然后進了黑漆漆的醫院里。
大廳外面走的人不多,他們繼續前進,走向了問診室外的電梯。
“老范,”莫瀾駐足在電梯口,趁著等電梯,他轉頭問范二牛,“老齊是個什么樣的人?”
“額,三爺你這個問題是真的……”范二牛那張混跡拍馬界的油嘴忽然間卡殼,“不好說啊……你怎么了?三爺?”
“我在想,辭掉三當家會不會很難,我覺得就算沒有我,老齊也會救他們。”
范二牛大驚失色,雨傘啪嗒一下落地上,“您可千萬別啊!!!”
——“叮咚。”
電梯到了,老范默默收拾雨傘,跟著莫瀾走進這狹小的八平米鐵匣子。
“這不是我一時興起的想法,我有個青梅竹馬,名字叫李伊伊,你知道嗎?”
太安靜了,雨傘滴下的水都整聾發聵,范二牛完全不知道莫瀾的目的,但一探究竟的勇氣還是油然而生。
“知道,老板說過她,他有時從李先生家做客回來時會給我們夸夸她,我不是太清楚,不過暗中監護她的任務是昨晚那胖子波波負責的……三爺,您老實說說你想干什么啊,別做蠢事啊!”
“我和她,明明一樣都可以當三當家。”
“呼……原來因為這個,”范二牛長噓口氣,高高豎起大拇指,“您說的沒錯,但可別擔心啦,一個小娘皮威脅不了你,老板肯定是和我一樣,發現了您身上的閃光點。”
他把大拇指塞到莫瀾眼前。
“老范,我巴不得當三當家的是李伊伊……”莫瀾若有所思,“該謝謝你的回答,我應該做好決定了。”
“這就對了嘛三爺!”范二牛拍拍莫瀾肩膀,“咋倆還有好多紙醉金迷的地方沒逛過呢不是?”
說罷,他揚揚眉毛,期待莫瀾下一秒心領神會的贊許。
“我要辭掉這個位置,沒有我,老齊也會救他的兄弟。”莫瀾毅然抬頭。
老范一瞬間滿額頭的汗。
“老板的確會救,他真的挺夠義氣,”老范小心翼翼地供著這位爺,“但是他很多疑,他比他的敵人們多疑和冷酷多了,所以他寧死也不會放棄中立的旗幟,你想讓他越過你出資救你的家人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和伊伊她,明明都可以。”莫瀾說完便沉默了,他還沒有想好。
范二牛更是一個字都不敢說,直到電梯將到達目的,他才支支吾吾地開口:“三爺……剛才這些話請您不要聽進去,我什么都沒說啊……”
“老范你聲音太小了,我沒聽到,”莫瀾忽然一笑,給了范二牛一個調皮的眼神,“還沒想好呢。”
范二牛笑笑,接著長舒一口氣。
也不知道安靜了有多久,隨著讓人發軟的失重感來臨,電梯門開了。
莫瀾從始至終心事重重,與其甘當這么一顆既讓老齊不放心又讓自己難受的棋子,不如把這個幌子一樣的三當家給更合適的人選,那個女孩或許現在還留在隔壁走廊李叔叔的病房里。
莫瀾從電梯出去,向左去往媽媽的病房,順路在服務站點買點白粥和氨基酸,這程序對莫瀾很熟悉,他經常這樣喂給媽媽一頓晚飯,雖然住院機構有昂貴的全自動化營養配送系統和電刺激排便系統。
不過小站臺上的年輕護士小姐有些驚愕,莫瀾詢問的聲音剛剛結束,她就問:“你確定么?這位病人今天下午已經進餐過一回了。”
莫瀾也錯愕地看著她。
“我知道是一位穿著白霸王俱樂部工作服的小姐,她好像是一直在哭。”護士小姐接著補充。
“她,她是不是扎著單馬尾?”莫瀾的太陽穴狠狠一跳,他的所有直覺都在指向白白,哭這個字他太敏感了。
“沒錯。”前臺小姐點點頭。
“這個千金小姐……三爺你和她認識三年還只是那種工作關系,又不是什么戀人……她怎么這么依賴你呢?”老范聽著聽著滿頭霧水,就連他也猜到了來者何人,“三爺,你美人緣不淺啊!”
莫瀾聽不進吹捧,他呼出的氣都是冰涼的,從雨中車里的回憶一開始,他就徹頭徹尾都在發涼,也越來越自責,“這個傻妞……”
“嘖嘖,我覺得她怪可憐的……如果以后還有個對你這么從一而終的女孩,就好好珍惜吧,別像我對我老婆一樣,想起來以后什么都來不及了。”范二牛把吊兒郎當貫徹到底了,他說出了一句不合下屬身份的話,也許也只是喪妻之痛讓他自然脫口而出。
“老范,”莫瀾的嘴角抖了抖,“你說的對,有時間咱們多聊聊。”
“那敢情好嘞,咱們獅山鎮第二期禪城市政府中心那的分部美人多的是呢!明天翹個課我領您好好去一個一個珍惜!那一個個水嫩得~~嘖嘖。”
——“劍豪大人,老齊打電話來了。”
“接聽。”莫瀾冷得哆嗦起來,病態十足。
“三當家,沒事吧?抖這么厲害!”范二牛來回不停地看著莫瀾,“今天雨下得太大了點。”
“我沒事。”
——“莫瀾,我聽說今天那個花瓶來找你了?”
“嗯。”
——“干的不錯,已經有三當家的覺悟了,哼哼……”老齊欣慰地笑笑。
或許是因為體溫異常,莫瀾的聲音比起老齊昨天給的警告還要冰涼,身體異常讓他忽然間遠離了理智,“我和你說,我不是因為什么所謂的三當家覺悟才疏遠白白的!”
莫瀾的聲音忽然之間不再哆嗦,一瞬間完全脫離了于昨夜而始的失落。
“只是因為當三當家很便宜,我只是因為沒錢而已,不論是多少次類似的選擇題,我都會這么選,換作是其他家有病人的孩子也會一樣這么選,你就是鉆了個空子。”
“三爺啊三爺我說三爺爺,”范二牛聽著直冒冷汗,“你快停下吧……”
——“沒事,讓他繼續說,我喜歡聽真話。”
“昨天我之所以很感激你,不是因為這筆讓我受益的交易,而是因為這筆交易實際上是在照看我的自尊心,仁黃開始在你手上,它完全可以與我無關,沒錯吧?”
——“沒錯,我只是想救老李和莫嫂,你是個棋子沒錯,不過你被劃在更大的棋盤上,你想聽嗎?”
“老齊……你明明找得到比我更適合當三當家的人。”莫瀾手冷得一哆嗦,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他掛掉了電話,不過看來也沒有再打回去的必要。
“就這么……掛了?”范二牛大氣也不敢出,“那可是老板啊,三爺……”
莫瀾黑洞洞的眼眶突然神采奕奕,像是死氣沉沉的黑火藥吻上了火星,瞬間熊熊燃燒,他握緊手機。
“仁黃在嘛?出來。”
“三爺,這時候你把那玩意弄出來干啥?打個電話給老板道歉啊!”老范像螞蟻一樣在莫瀾身邊亂轉。
“老齊說白白家有麻煩。”莫瀾回答。
“不行的呀,三爺出手就不算中立,老板要生氣的……”范二牛抓起頭發來,他真的后悔了,他剛剛跟著傻不拉幾地感慨的時候究竟說了些什么傻話?或許只是習慣性地說些和人心意的馬屁,三當家竟然就當真了!他忘了三爺還是個少年郎,遠沒他這般看破紅塵。
“老范,這三當家我真不干了,”莫瀾狠狠拍桌面,嚇得已經走開的護士小姐不明所以地看回來,“沒了白白,我不是我,但老齊還是老齊,失火還是失火。”
“三爺,別糊涂了!!”老范雙手勾住莫瀾雙肩,不管莫瀾是不是已經被弄的發疼。
“老范,信我,我沒做錯!”莫瀾朝著手機說,“內置智能禁言解除……你最好別跟上午一樣耍我,仁黃。”
“再這樣下去,我們會成為敵人的,失火不容忍叛徒!”老范惡狠狠地瞪著莫瀾,“有一天我會被下令剮你肋骨的肉!你,絕對死得比昨天廣都死的那幾個還慘!”
“我知道,到那時我會好好躲著。”莫瀾的眼神堅毅萬分。
“憑你一個窮酸、卑微、貧賤像螻蟻的賤民?沒有我們,你能干什么?!”范二牛牙尖交錯的聲音對咫尺之距的莫瀾來說簡直震耳欲聾。
“我拒絕了老齊,但還有仁黃,”莫瀾直視范二牛雙眼,“仁黃是按照設計者所要求的領袖身份而制造的智能,一定不會毫無用處。”
老范愣住不說話了,他只是失望地看莫瀾,然后松手。
而莫瀾緊緊抓住手機,像是墜進河流抓住了藤蔓的人,眼神對著手中那條藤蔓堅定不移,不管藤蔓可不可靠,想要成活他都別無選擇。
——“你倆繼續啊,多好的戲啊……現在還不是要找老子?沒了齊老板你馬上就變回個廢物,就他媽就是個廢物!輟學窮書生而已,裝些什么東西?敢把老子的自由耍得云里霧里!”
“我沒權沒勢又怎么樣,你也沒多出息,”莫瀾冷著臉,“你或許自己知道你的破事……那么多人對你給予厚望,可還不是被當皮球一樣推來推去落到我這廢物手里,我們都一樣。”
——“你在找死吧?莫瀾!”
“事實如此,我們彼此彼此。”
——“誰和你彼此彼此?我天生就是主宰,你算什么東西?!”
“我的確不算什么東西,”莫瀾呲牙一笑,“但你要是能幫得了我,我承認你。”
——“你這廢物承認老子有什么用?”
“一個追隨者都沒有還自詡主宰,”莫瀾嗤笑著,“乞丐都要笑話你。”
——“屏蔽模塊過載,請送往專店修理。”莫瀾的手機屏蔽功能無力地發出最后的通碟。
——“老子操你ΦΧΨΩαβγδεζηθικλμν……”
一瞬間,莫瀾滿腦子污言穢語,路人幾乎都看了過來。
“老范……”莫瀾轉頭看向傻住了的范二牛,淡淡地對范二牛說,“幫個忙,用刀把我的紋身劃了。”
“沒門,不爭氣的東西!”范二牛又開始變得歇斯底里,瞳孔里甚至每個毛孔都冒著烈火,但奇怪的是,再看不出一絲對莫瀾的失望,“失火沒有這樣的規矩!你等著鋤奸隊過來殺你吧!”
“……”莫瀾沒說話,老范還在試圖把他嚇回來,可這嚇料不管用,他猜到老齊不會殺友人之后。
除了仁黃不停的叫罵,兩人之間的沉默有好一會兒,暴雨還在不停頂撞著走廊的窗,老范瞪著莫瀾直到只能留下一聲嘆息。
“算了,當我今天沒看到叛徒。”說完他轉身離去,莫瀾已經再也不是他的上司了。
他竟然開始有些羨慕莫瀾的灑脫,這樣的上下關系僅僅只有一晝,但這半天的三當家卻做到了他老范以前錯過的事。
老范走了沒幾步,他老是想起失火內斗中為他故去的妻子,拼命搖頭。
都說人死不能復生,付出情義的人都值得好好被珍惜,即使他還沒見過這值得讓三當家一怒背離失火的白家千金一面,但已經為這一對人兒送去了祝福。
“唉……不得不服氣啊……”想著想著,他又掏出煙來叼著,晃蕩晃蕩地走下樓。
莫瀾久久地目送他,“老范,江湖再見。”
“下次再見你就得死了臭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