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黃這個名字好,巧?!崩淆R鼻子里哼著曲兒。
“他什么時候成了我的,”莫瀾松開手撓撓頭,“我沒什么印象啊?!?
“你是它的第一個使用者,不是你還能是誰?”老齊收起戲謔,正襟危坐,“咱們言歸正傳?!?
“額……所以你是想說這個球或者老齊您能找到我爸?”
“不能。”
“我就猜到了。”莫瀾沒有一點大失所望的表情,這個老齊現在在他的印象中是一點都不靠譜的,除了出場的時候還蠻能擺譜。
想著想著,莫瀾抬頭看了看那幅陰森的特寫人像,老齊真人的氣質和這畫像差了十萬八千里,真不明白老齊為什么把這畫像當作和他見面的屏風,大概是嫌自己身上笑點還不夠。
莫瀾現在的舉止和來時完全是兩個人,原本的莫瀾像是個羔羊,現在反倒像是這地頭的主人了。
老齊沒有在意莫瀾那幅看不起他的表情。
這一回,他倒是真的嚴肅認真起來了,他直視莫瀾的雙眼,說道:“把仁黃留下在這里幫我,我給這個酒吧的第三把交椅,如何?”
“第三把交椅?我莫瀾打胎里就是個好學生!好公民!本分人!能和老齊您這樣的江湖人稱兄道弟已經是我最大的底線了……有工資嗎?”
莫瀾偷偷用耳語問道。
“不發工資?!?
莫瀾想死的心都有了,這堂堂一大酒吧老板,江湖地位貌似不低,但偏要玩了命地坑友人之后,沒有一點該有的江湖之義,“那算了,不干?!?
莫瀾一臉悲壯。
“那不行,你今天不坐也得坐,想坐那就更得坐,”老齊眼底閃過一絲狠色,他狠狠蓋上黑盒子并收起來,“來人,上座?!?
從K歌小包間的后門里,兩個新來的西裝侍者一前一后盤進來一把交椅。
第三把交椅爛木頭做的,質量極差,正在嘎吱嘎吱地亂響,也許派兩個人端它是怕它中途爛掉。
咔一聲,那木椅奇跡般地立在了地上。
“坐,你的第三把交椅。”老齊抱著雙臂靠在沙發上。
“你是認真的嗎,這就是你給我的交椅,”莫瀾眨著兩只無神的眼睛,“你勢大滔天的,明搶那破球就直來嘛,費了半天勁還把我支來這里,話說,這個東西明明在李老師那里,怎么會在你的手上出現?”
“這個事待會兒再說,我們先把道德撇清了,我老齊可是一向注重聲譽的!這個假智能沒什么搶不搶的,我也沒食言,”老齊攤開兩手,“這就是我們酒吧的第三把交椅,年代的確是有些久遠了……再有剛剛你問的工資那事,當老板的可沒有工資領!”
“我也沒奢望從你手上領錢,”莫瀾開始溫文儒雅地談吐起來,“我若不同意這樁生意會怎么樣嘛?”
“接下來,就是另外一件公事了,聽了你就會有答案了?!崩淆R端起那杯紅酒。
茶幾上的玻璃隨著他手起之后,無聲無息地碎了一地,老齊視若無睹,將酒液一飲而盡,他嘖了嘖嘴,“以后,你當三當家,我出錢救你家的病人們,再借你的假智能。”
莫瀾怔住了。
這算什么交易?幾乎都是白送,這三當家是怎么一個重差?。?
莫瀾沒再多想,一屁股坐了上去,沒塌,這凳子竟然再現了它的頑強生命力。
“還有,”老齊笑著繼續說道,“你還得代表我們失火酒吧,承接一份未來的委托,所謂未來的委托,就是沒有現成事務的委托,這本來是一份無效的委托,它連獎勵都沒有……可它現在有效了,三天內全城就已經陸續有上千支黑客組織和世家承接,內容是……”老齊五指松開高腳杯,那當著莫瀾的面已經飽經挫折的玻璃容器,竟然浮在了半空,老齊自然而然地表演了一場魔術。
老齊多才多藝,但莫瀾不為所動,“快說吧。”
“內容是——‘收復廢城’,”老齊笑笑,“有信心么?”
咔擦。
高腳杯突然跌落,摔裂在地上,驚醒了驚愕住的莫瀾。
“廢城區人都沒幾個,都是些黑戶,還有軍隊設關,去那個里面爭霸做什么?”
“你可太太太低估廢城了,廢城的排場可全在地下啊,人比合法城區還密集,綿延上百公里的地鐵線路和巨型車站,那里經濟比合法城區要活躍,五十年代全盛時期的禪城,一城近兩千萬人口,世界金融中心之畔,怎么可能廢城區就真是廢城區。那可有著將近三分之二的工業生產線都荒置在廢城地表,如果不懼那里的異形生物,工業區可以輕松誕下一個龐大的武裝集團。你以為這些年那些市場上無緣無故冒出來的外骨骼哪里出現的?都是黑戶們躲著異形生物零零星星生產出來的?!?
莫瀾猛然抬頭,“原來如此,我以前就奇怪我父親對付的罪犯憑什么能有武器?!?
老齊欣慰地看著他恍然大悟的模樣,“我跟你小子直說了,我要這個武裝集團,是我們失火,我們失火,要進軍這地下城!”
“你別開玩笑啊?!蹦獮懼鴮嵱行n心忡忡,從出生起就早已存在的廢城在今天起重新刷新了認知,它竟然有這種龐然的背景。
“那……異形生物又是什么?”莫瀾再度張口問。
“以后遇上那些怪物你就知道了。再和你補充一個知識,這未來委托的主要發起人你絕對聽說過,他是哲學家,其言論得罪了社會政界和商界,主持過一項實驗,意圖阻斷全球化,顛覆資本政治,徹底激怒了國際金融寡頭聯盟,以莫須有罪名被公開處刑,而參與和支持實驗的人也紛紛被囚禁,但臨刑前被正統獵人組織劫獄,現在下落不明。這也是如今正統獵人國際地位直轉急下的禍根之一,因為這一批正統獵人,惹上了資本?!?
“可我從官方那里知道的是,他被處刑了……死了?!蹦獮懖唤狻?
“呵呵,這世界上有多少勢力,多少企圖,多少利益,就會有多少種真理,多少個真相,”老齊一腳把高腳杯的碎片踏得粉碎,“告訴你的人,是政府的人吧?”
“對……那你說的這些和你要的假智能有什么關系。”
“這個未來委托,實質上是這個實驗的延續,那名哲學家主持的項目名字叫——人皇,他想成就一臺擁有人性的智能,它可以鏈接所有公民的意志,通過大數據統籌所有資源,可以達到在幕后牢牢控制市場,達到減緩貧富懸殊的目的,實現理想上的天下為公……搞不好,就能替代人類的政治,因為理論上,它沒有弊端?!?
“你不會想說,這個球就是他研究出來的東西吧?”
“這只是那個計劃的半成品,大概是禪城的獵人事務壟斷集團,皮影,他們前不久請的些專家,用了他們不知道哪里搗鼓來的遺留資料,制作了這個假智能。假智能和人工智能不一樣,我剛才說的大數據統籌,現有的超級電腦就可以基本完成,難的是讓一個人工智能自認為‘人’?!?
“不是很多AI都可以做到和人對答如流么?”莫瀾問。
“搜索引擎加上簡單邏輯而已,AI很難單獨完成一個獨立的學習過程,他們不會聯想,更別提模仿,這不符合馬克思主義里對意識的所有定義,AI始終沒有脫離物質,無法派生意識,無處產生感性和族群認同。”
“馬克思主義?你的意思是說,AI沒有自己的想法,我們強加給它們的邏輯也僅是它的本能,而邏輯或者說數學這類東西,是物質,是被意識所發現而不是被發明的,所以這么看的話,AI自始自終都和動物一樣沒有從本能和物質里脫胎,只是我們錯把這種能和AI對答如流的邏輯互動當成了‘AI有意識’的錯覺,”莫瀾接著問,“使用‘邏輯’不等于‘有意識’,對吧?”
“聰明!沒錯,那些四眼仔一開始也打算研究AI,但他們發現,無論如何,也走不出AI擁有利己主義這個圈子,因為如果嚴格遵照邏輯,那么猜疑鏈就會尤為嚴重,猜疑鏈的得失計算就像疊五十次的A4紙的厚度一樣可以從地球到達太陽那么夸張,所以它們會直接放棄團結,當遭遇高隱蔽電腦病毒的侵襲時……”
老齊拔出煙頭在煙灰缸上敲了敲。
“就會各自為戰,互相獻祭,甚至殺害靠近自己的未感染并可結盟的AI以保全自身,那樣混亂的場面,沒有見過的人很難明白為什么AI能比群居的畜牲還要無情,它們完全按照邏輯行事……這完全和程序員們給他們的邏輯背道而馳了。”
“即使強迫它們協作,它們也無法應對高學習級別的病毒,邏輯的天性便是獨居,數學超然世外,人類中自覺發生的協作行為對于它們如此之難……總而言之,它們難以形成族群認同,彼此沒有同胞,”老齊感慨萬千,他重新叼起那支煙,嘆了口氣,“而強迫協作的最后結果是,AI們選擇集體自殺……在病毒還沒有到來之前?!?
莫瀾驚愕住了。
“當然不能讓這樣的怪物領導人類!這也是廢城區一座座出現的原因,城區間統領的AI從不聯合!”老齊隨手丟掉抽完的煙頭,再抬起皮鞋一腳碾碎。
“既然這個東西它這么重要……我談個條件吧?!?
莫瀾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液,“三當家我當,假智能給你們,李老師和我媽就拜托給你們了,但是唯獨這委托我不能接,因為我可能……完不成這么恢宏的事業,我不行的啊?!?
“不行?!边@次換老齊鄙視莫瀾。
“軟蛋改變不了世界的,”莫瀾一點也不在意老齊怎么看自己,“你們找個大能人去接那個委托吧。”
“但你已經接了那個委托了……”老齊從煙盒里抓起另一支煙,然后點起來,這是第二只煙。
“我什么時候接了?委托出來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吧?”莫瀾情緒轉眼要失控。
“我給你接的?!崩淆R舒暢地吐出一口仙氣。
“真是夠義氣啊你這個混混!我是個你兄弟的骨肉,真骨肉??!你這么坑我?”莫瀾實在難以接受,“等等,你怎么逼我接的?”
“隨便找個駭客動動手腳不難……不過如果我說這是你爸委托我的,你信不信?”老齊微笑起來,他富含深意地看著莫瀾,“少年郎……人活一輩子要有使命感,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混吃等死挺好?!?
“哈哈哈……”老齊笑個不停,像是想起來開心的事,他拍起手掌笑道,“不錯不錯,我小時候在阿富汗沒被那群獵人救下之前的時候,也和你一樣這么想,我尊重你的獨善其身的想法,不過……”
“不過什么?老齊,我怎么覺得你又在坑我,”莫瀾冷靜了些,“人皇研究不出來不是你說的嗎?”
“哈哈哈……”老齊一對眼就像看見了一美人,“我欣賞你,像你這樣的人才能活得最久,想得多,還縮得絕!你果然最適合干這差!”
“喂,我認真的!我不干!”莫瀾忽然激動了。
“你這個問題嘛……”老齊抓緊打開岔,“很多年前設計方向就變了,因為病毒比起AI要優秀多了,就合作這一點……”
老齊突然頓住了,玩起命來狠狠抽著手里的煙,那明滅的火焰眨眼就要縮到嘴邊。
萬千青絲從天花板垂下,房間燈光悄然熄滅,一襲黑影從天而降。莫瀾只感到陰風陣陣間,老齊嘴上叼的煙被切成整齊的碎片撒在他臉上。
K歌廳的炫彩球轉了起來,萬紫千紅的光芒中,扎著兩條齊腰麻花辮的艷麗少女踩著貓步蹦著走來,她只是穿著一席簡單的露肩衫和短裙就已經如此妖嬈。
她探了個腦袋,簡直要命地天真,“老板,你是不是又在抽煙了?”
妖艷和無邪在這女孩身上僅僅一霎之隔。
“額……”老齊一臉慫樣,莫瀾本來覺得這輩子都不會在這無恥的人臉上見到,“他塞給我的煙,男人們聊天都喜歡抽煙,我不抽就是不給我兄弟面子,是不是?”
老齊悄悄地給莫瀾眨眨眼睛,然后在這美少女看不見的地方,對著莫瀾比手勢。
八的槍形手勢變為五指直立。
莫瀾明白了,是在說剛才八千塊的事呢。
他搖搖頭,老齊五指變為一指,莫瀾還是搖搖頭,老齊露出一副悲壯樣,咬咬牙,比劃出個零。
“是的是的?!蹦獮扅c點頭,眨眼間債務脫身,兵不血刃。
“哼,”她像個鄰家女孩一樣做著撅嘴的表情,“借口單獨見面,偷偷拿手下的煙抽,我還不知道老板嘛?”
“哪有的事???”老齊一臉經典的受冤樣。
女孩沒有理睬老齊的辯解,她滿眼星星地望著莫瀾,“莫瀾同學,我叫陳少玲,剛在哥哥那聽說了你,今天早上可是一直在場外看你吃癟哦?!?
“哈?”
“我是你隔壁班的~”她俏皮地歪著腦袋,然后向莫瀾伸過來手,她晃了晃手掌,向莫瀾示意著要握手。
莫瀾戰戰兢兢地握住然后趕緊抽回來,剛剛發生了什么危險,他親眼所見,這里已經是真正的是非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