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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鬼母嶺
鬼母嶺,原不叫鬼母嶺,它喚作藤兒嶺。
這嶺上終年郁郁森森,即便秋冬之際,嶺上的草木也絲毫不見衰敗之象。且從山腳往上,隨山勢拔高,樹木便愈發的密集且高大。待到山腰,那樹已有成人腰之粗細。四周木影森森,風聲簌簌,即使炎夏正午走進林子里,也不由得讓人冒出一股寒氣。
附近的村民們極少有在晚上過嶺的,便是白天過嶺,也須得結群而行,因為人多陽氣足,如此就不怕陰邪侵體了。
只有極個別膽子壯的,偏不信邪,就要在晚上過嶺。結果到了丑時,人就被嚇得瘋瘋癲癲的回來了。也虧他還識得自家門戶,拼著最后一點氣力敲了門,家中人才開了門,就見他精氣耗盡一般倒了下去。
他這一倒下去,兩天都沒醒過來。人倒是還有氣兒,就是怎么也叫不醒。
他家里人都哭得死去活來的,已是打算為他準備后事了的。這時,同村的一個人給他家里人出了一個主意,說他既是染了陰邪,何不請個子祝來治一治,興許還有得救。
原來仲朝自開國以來,為解百姓之疾困,便在各郡縣設立霖麟館,中置祝正一名統轄全館,子祝數名以驅邪救急。這霖麟館直屬官中。
他家里一聽,忙忙去城中請了個子祝。這子祝問了原委、查了病癥后,便道不妨事,只是陰氣入體又兼受了些驚嚇,故而這般。給他喂了一丸藥,那人果然轉醒了。
那人才轉醒,嘴里便直嚷著嶺上有鬼,還說是個帶著白玉面具的女鬼,那女鬼還對著他嘆了口氣。
子祝聽了他這番話,就欲到嶺上探一探究竟。那家人門口原圍著不少看熱鬧的人,見子祝欲去嶺上,就立即有幾人站了出來愿為子祝引路。
那個子祝在嶺上轉了轉,申時才回到村里。他告知村中諸人,這嶺上確是有游魂出沒。
村中人嚇得不輕,忙問解救之法。
子祝告訴村中人道,只需在他指定方位修個小廟,每月月初以香燭果品供奉,便可保村中平安無事。
在子祝的指點下,村中便合力在嶺上修了個小廟,號曰鬼母娘娘廟,于是這藤兒嶺在人們口中慢慢就叫成了鬼母嶺。
這鬼母嶺的由來是簡容在招杏村的一個農戶家里聽來的。
此時已至素秋,月上中天,正是更深露重的時候。一陣寒風掠過,四周樹上的葉子都蕭蕭簌簌地抖了起來,越發顯得這嶺上鬼影綽綽,陰氣習習。
簡容也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攏了攏身上不怎么厚實的衣衫,心想若是這次真能發財,就到城里買幾件料子最好的冬衣。
他又偏頭看了看身旁同樣縮著身子的金陀,嗯,也得給他買幾件,他那衣服用捉襟見肘形容毫不過分,是時候換換了。
他正想入非非,猛不防衣角被人拉了一下,倒嚇了他一跳。卻是金陀喚他:“老大。”
他定下心神,道:“干嘛呢?嚇你老大我一跳!”
“這半夜了,我肚子餓得慌。”
簡容回過頭來看他,結果像是為了證明他說的話似的,金陀的肚子頗為配合的叫了幾聲。
簡容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一個油紙包遞給金陀。
金陀拆開,發現里面居然是兩個白白胖胖的饅頭。當下大喜過望,抓起饅頭就啃了起來。
一邊啃一邊含含糊糊地問道:“老大你哪兒來的饅頭啊?”
“晚飯省的。”
“老大你要吃一個饅頭嗎?”
“不吃。”
“老大你不餓嗎?”
“不餓。”
“老大你半夜出門身上怎么會帶個饅頭?”
“吃你的吧,問那么多干什么?”簡容終于忍無可忍,直接讓他閉嘴。
“噢。”
吃完了饅頭,金陀好像有了多余的精力,于是難得地進行了一次思考。
“老大,你是怎么知道鬼母娘娘廟下面有個王侯墓的?”
“你跟我掘地四夜之后才來問我這個問題?”簡容反問。
金陀木訥地點了點他那個看似很大卻沒有什么實際作用的腦袋。
簡容翻了個白眼,從衣袋里拿出一個只有半截的像是褐色的木頭柱子的東西出來,在金陀眼前揚了揚。
“這是什么東西啊老大?”金陀問道。
簡容道:“幾日前我們跟那隊藥材商人一起過鬼母嶺的時候,我不是去打了一只兔子嗎?”
“那兔子烤得可真香呀。”金陀接過話來,還頗為回味地舔了舔嘴唇。
簡容瞪了他一眼,才繼續解釋道:“就在抓兔子的時候,我發現了這個。這個東西叫通冥柱,雖然只有小半截,但這形狀這花紋跟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過的一模一樣,我絕不會認錯。書上還說,這玩意兒只有天子王侯們死后才配用,連普通的大臣也沒有資格用這個東西。還有這通冥柱一般是放在享堂里的,天子享十三,王侯者九,我那天看見的那些個殘缺石頭按照痕跡判斷很有可能就是個享堂,所以這里必然有個貴人墓。”
簡容說完之后就目光灼灼地看向金陀,本來他想等金陀問他,那為什么他就斷定在這里是王侯墓而非天子墓?這樣他就可以娓娓道來,一展自己的才學。
結果等了半天,兩人還是大眼瞪小眼。
簡容暗罵自己也跟著蠢了,太高看自己小弟的智力了。正所謂,強雕朽木,朽木會折,強教愚人,師要瘋魔。
他在心底長嘆一聲,只能自己說了下去:“這鬼母嶺藏風聚氣,的確是個風水極佳之所,然則它勢不顯偉延不稱雄,其廣不過十數頃,不足以為天子葬。還有,天子之墓,往往數代以聚,便是國祚不長的也會預先給子孫想好后來之事。而這里卻只有一墓,且這一墓占盡嶺中風水,無半點為子孫后事的考量。故此,我認為這里是個王侯墓,興許還是個短命的王侯。”
雖然不太聽得懂自己老大所講的話,但金陀還是極其崇拜地頻頻點頭。他覺得自己的老大就是厲害,什么都懂,不愧是讀過書的人。
簡容確實讀過書,還實實在在地讀了十余年,一直讀到他的十三歲。直到他父親被捕下獄,八天后在獄中病亡。
之后的一年里,是他最不愿意回想起來的一段光陰。他跟著母親東奔西走,四處求人,但卻連連碰壁。他突然發現他之前認識的人好像都變了一個樣子似的。
那些或冷漠或哂笑或尖刻或不耐的臉在他腦中揮之不去。那些臉還經常在半夜里扭曲成各種可怖的怪狀,一張張迫近他,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尖的閃著青光的獠牙,仿佛要吞噬他的血肉。嚇得少年驚叫著從床上彈起來,頭上身上全是冷汗。
奔波了一年,才幫父親洗刷了冤屈,但斯人已逝,洗刷了冤屈又如何呢?
他母親郁結于心,加之操勞過度,幫父親昭雪后不到兩個月,就隨父親去了。從此這世間,他便孑然一身了。
還不足十五的少年,把母親安葬以后,就開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反正就幾件破衣裳,幾個爛銀鑄。想著一個比輪可以買兩個大包子,而一銀鑄值四百三十個比輪,這幾個爛銀鑄也夠他活上一陣兒了。把包裹往肩上一扛,少年便毅然決然地離開了自己的家鄉。
半年之后,他遇到了金陀,然后,他成為了金陀的老大。從此兩個少年就結伴行走江湖了。
就在幾日前他們行經這鬼母嶺,他在嶺上竟發現了這半截通冥柱。
簡容動起了腦筋。他佯裝傷了腿腳無法遠行,在這村里找了戶農家住了下來,然后開始細細打聽鬼母嶺的事。
當天晚上就偷偷和金陀溜上嶺去,把嶺上四遭勘察了個遍,大致判斷了一下墓穴結構,然后就和金陀打起了盜洞。這已經是第五個晚上了,他的判斷要是沒錯,今天他們就可以下到墓里去。
他們來到之前打盜洞的位置,扒開掩蓋在上面的枯枝殘葉,露出了洞口。金陀又拿出了他們藏在這里的鏟子,他對著簡容咧嘴笑道:“老大,我先下去了,你在上面替我把把風。”簡容點點頭,剛想囑咐他小心一點,卻發現他已經下到洞里去了。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洞里面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把正在神游的簡容又結結實實嚇了一頓,緊接著一只腦袋就冒了出來,卻是金陀。簡容很想提起一腳把他踹回洞里去。
金陀爬上來喘了幾口氣,對著簡容說道:“老大,打不動了。我打下去時,碰到了一面墻,硬的很。”
簡容聞言卻大喜,他搓了搓手,對著金陀說道:“傻子,你碰到的那面墻就是這墓的外墻,洞打好了,我們可以下去了。”他說罷,自己就先下到洞里去了。
行不了多時,果見一堵墻橫在眼前。簡容把燭火交給金陀,自己順著那墻摸了摸。這墻砌得極為嚴實,石塊與石塊之間大約只有一針寬的縫隙,還被填上了砂漿。不過,這也難不倒他。
簡容從懷里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打開盒蓋,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塊極薄的白慘慘的東西。
他對著后面的金陀說道:“將燭火舉近些,這里太暗了,我看不太清。”
金陀聽到他這么說,忙把燭火朝他舉了過去。
簡容拿起那白白的薄片在燭火下看了看,然后突然朝自己手掌割了下去,他這個舉動嚇到了金陀,金陀忙喊:“老大,你干什么?莫要自殘啊!”
簡容沉聲道:“閉嘴!別瞎喊,我這么做自然有我的用意。這是我向一碗老頭兒買來的血之鋒,它見血開鋒,開鋒以后削鐵斷金,破開這區區一堵墻自是不在話下。”
血之鋒好似活物一般不斷吸走他掌心的鮮血,緋紅色的血所染之處的薄片卻呈現出一種冷冽的銀白色,直到整個薄片都變成了銀白色那物才停止吸血。金陀看得有點呆了,還是簡容的一聲驚喝將他的神志拉了回來。
“我是叫你照明的,不是叫你燒我腦袋的!”
金陀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的燭火燒著了老大的頭發,忙把燭火拿開,用手去撲他頭上的小火苗。
簡容撂開他的手,為自己的俊顏受損大大地惋惜了一回:“老天不僅妒紅顏,連我這樣長得俊俏些的少年都妒。唉!”
嘴上這么說著,手上卻也沒停下。
一碗老頭兒的利器的確好用,他們只花了片刻便進入了墓穴。
甫一進墓穴,金陀就被跘了一下,他晃了幾晃,硬是沒倒下去。他把燭火往地上照了照,想看清那里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這一照,才發現在他腳下的,赫然是一具塵撲撲的白骨,那具白骨還沒有腦袋。
“老大,這里有死人骨頭。”金陀第一時間向簡容匯報情況。
簡容卻是鎮定:“這是人殉,有什么稀奇的。你叫的那么大聲,墓都要被你震塌了。”
金陀登時緊緊閉住了自己的嘴巴。
依照簡容的判斷,這應該是一個耳室,這個墓室結構并不復雜,他很快就找到了主棺室。
進到主棺室之后,簡容愣了一下,因為室中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但金陀這時卻異常驚喜對他喊道:“老大,這里有好多寶貝。”
簡容向他走過去,才發現這角落里立著一尊狐貍像,由于光線不足,所以他一開始并沒有看見這個。那狐貍兩腿立著,前肢伸出,掌上托著一個金盤,金盤里盡是一些珠玉金翠。
簡容暗暗納罕,一般來說,這托盤的應是生前服侍主人的奴婢之流,怎地這里卻是一只狐貍。
他是個小心人,不肯直接去拿盤中之物,先用銀針探過,再細細查看它有無機關,檢查妥當之后,才從盤中拈起一只玉簪。
那玉簪造型古樸,不似當朝所造,但玉卻是上好的古玉,拭去上面灰塵之后,在光下愈發顯得通透無暇。
金陀在他旁邊,沒有他的指示也不敢亂動。
他拿到玉簪,卻不急著把它收起來,而是先朝墓中應該放棺的位置躬了一躬,告道:“先人莫怪,當下世道艱難,我們也是困于生計才行此事,望先人雅量度之,就當接濟后人罷。”
說完這番話以后,就毫不客氣地將玉簪收入囊中。
然后又從盤中拿了些玉梳,金環等物。他拿了七八件,就不再拿了。
一旁金陀問他:“老大,這盤子里還有這么多,你怎么不拿了?”
簡容對他說道:“凡事得留個余地,我們拿這些已經夠了,剩下的給墓中的這位主人留著吧。”
他粗略算過,他拿的這些東西,至少可以換個五百金鑄,夠他買下一個莊子一塊地了。他們二人江湖飄零兩三載,如今終于可以有個安身之所了。
拿完東西正欲走,金陀卻扯住了他,他說話的聲音都有點抖了:“老……老大。”
他心情頗好道:“有話好好講,結巴什么。”
“狐貍,狐貍動了。”金陀哆哆嗦嗦地指著那個狐貍像。
簡容心頭一緊,皺著眉望過去,果見狐貍頭慢慢朝一邊歪了過來,在他們的注視下,那狐貍頭居然轱轆一聲掉在了地上,而且還朝他們腳下滾了將來。
簡容心知不好,喊了一聲:“快走!”就欲拉著金陀離開這里。
可是他才抬腳,就發覺了不對,因為自己的雙腿根本動不了,他拼盡力氣掙紅了臉也挪動不了半寸,金陀也跟他是同樣的情況。
他又試著動了動手,結果發現手也不能動了。
然后他們就被困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越來越多的狐貍頭朝著他們滾了過來,雖然內心焦急萬分,奈何挪不動腳。
那東西不禁多而且還來得快,才一會兒功夫,就埋過了他們的腿部,簡容暗嘆一聲吾命休矣,就絕望了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