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陵括聽了，果真只留下了一個活口。

那人被於陵括傷了手腳，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簡容沖了過去，問他：“你們是何人？有沒有在這里看見過一個敦實的少年？他，他是被你們抓走了還是怎么樣了？你們為什么要攻擊我們？”

那人只躺在地上喘著粗氣，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於陵括微微低下身，只用那雙沒有波瀾的眼睛輕輕看了他一眼，那人一對上於陵括的目光，不覺打了個寒噤。他還沒猜透對方的用意，就感覺到一只手附上了自己的肩膀，然后一陣骨頭的碎裂聲直接從他體內傳入他耳中。他慘叫不迭，雙目暴突幾欲眥裂。

簡容在一旁看得也是心驚，然而於陵括卻依舊無動于衷。待他嗓子都叫啞了微微停歇了喊聲之后，於陵括冷淡而簡單地對他說了一字：“說！”同時，左手附上了他另一只肩膀。

那人驚恐至極：“我說！我說！”他的胸膛止不住大幅度地上下起伏，“我們是……不盡潭的人，你說的……那個……少……少年，被抓到潭影堂去了。”

簡容臉色有點發白：“你們為什么要抓他？又為何要攻擊我們？”

那人用力喘了幾口氣，艱難道：“我，我也不知道，上面……命令的。”

簡容還想問他一些問題，可是那人失血過多，暈厥過去了。他頹然地后退了幾步，感覺心里亂糟糟的，想不明白他們怎么會扯上不盡潭。

韓濟上前安慰他道：“既然他們只是抓走了金陀，說明他們是有別的目的所以留下了他的命。你不必太著急，只要他們的目的沒達到，金陀就應該還是安全的，我們大不了直接上不盡潭找他們要人，看看他們到底意欲何為。”

簡容疲憊地點點頭。

在三人皆有倦色之時，一只巴掌大的老鼠斜刺里竄了出來，它通體雪白，唯有那對眼珠如同紅寶石一般，滴溜溜轉個不停。白鼠圍著三人轉了幾圈，胡須一抖一抖的。突然，它立起身吱吱叫了兩聲，然后一溜煙跑遠了。

簡容沒有在意，但是於陵括卻戒備起來，對他們說道：“你們快走。”

他還沒明白過來，就見一個白衣男人極快地踏步而來，那人身形如鬼魅一般，才片刻就來至他們身前。

那是一個有點鼠相的男人，雖然一身博冠長袖，卻怎么也儒雅瀟灑不起來。簡容心里有點翻騰，想不到古有東施效顰，今有老鼠效人。而且他肩頭上就蹲著剛才圍著他們打轉的那只白鼠。簡容算是知道，什么叫物似主人形了。

那個鼠相的男人，盯著於陵括陰陰一笑：“真沒想到，你還能活著走出這個陣。”

於陵括上前一步，看著他并不言語。

那個男人從袖中拿出一把折扇，啪地一下打開。簡容心道這天氣還拿扇子出來，真是故作姿態。但那男人卻沒有拿扇子扇風，而是將扇子對準他們，而后惻惻地笑。

伴隨著他令人不舒服的笑聲，無數細如牛毛的銀針從他扇子上激射而出，而銀針的目標毫無疑問是他們。簡容本能想往后跑，卻聽於陵括沉聲道：“別動。”他立時站住不動了。於陵括橫起寶劍，寶劍在空中幾個翻轉，而后似圣人手筆般凌空畫出一個山一樣的圖形。飛射過來的銀針在寶劍前面硬生生止住了去勢，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墻擋住了一般。然后寶劍直直落下，那些銀針也紛紛掉落，但它們快要挨到地上時，卻如同霧氣一樣消弭無形。

於陵括收回寶劍，冷冷盯著那白衣男人。

沒想到白衣男人緩緩將扇子收回袖中，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放心，我不像我那愚蠢的哥哥，一心替白家賣命。今日多有打擾，后會有期。”說完，一晃身就看不見人影了。

簡容心想，這東西可真狡猾，一上來就先試探一番，見自己不是於陵括的對手，就說了番漂亮話逃走了。不過那男人口中的白家，難道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云洛白家？於陵括跟他口中的白家又到底有什么恩怨？他轉頭去看於陵括，卻見后者直直地在原地站著，沒有要走的意思，他有點疑惑又有點擔心，于是朝於陵括走了過去。簡容才走到距他三尺遠處，就見他一頭栽倒了下去。

回到韓家已是暮色時分。

韓濟請了鮑大夫來為於陵括治療。這鮑大夫是韓家舊友，因為醫術高明且為人方正，所以在青元城內頗有德名。

鮑大夫在燈下扒開於陵括的上衣，二人這才看到他肩上腰上背上全是傷，有新傷，也有舊傷，縱橫交錯的疤痕讓人觸目驚心。大夫搖搖頭：“他這皮肉上的傷跟他內里的傷相比，還算小傷了。日后若是還像之前這般不顧惜自己的身體，損了根本，怕是要危及性命。”

韓濟垂手道：“勞煩鮑大夫為其醫治。”

“救死扶傷是醫者本分，何須你多言。”方正臉的鮑大夫沒跟他客套，利落地從藥箱中取出鑱石等物，救治起來。

韓濟不敢打擾，挪到了一旁。鮑大夫余光瞥見他，便問：“你腿腳是怎么回事？”

韓濟于是把在九曜臺的事情告訴了他。

鮑大夫不滿道：“你們也太不把身體當回事了。尤其是你，都年過而立了，還去與人斗陣，自己找折騰。”

鮑大夫一邊訓一邊在於陵括身上找穴位，韓濟在一旁乖乖坐著聽訓。

大夫給於陵括和韓濟看完病開完藥已經是深夜了，他放下筆，將方子遞給韓濟，囑咐道：“這些外敷的藥研后要用溫水化開，每日早晚敷上一次。至于內服的藥，該怎么用我都詳細列于方子上了，你們用藥時自看即可。”

韓濟對他拱手道：“多謝鮑大夫前來診治。只是今日給床上這位小哥看病之事，還請鮑大夫不要外提才好。”

“今日我只來給你看了病就回去了，其他事一概不知。”

簡容將鮑大夫送了出去，他回到屋子時，發現韓濟還在燈下坐著。

“韓大哥，怎么還不去休息？”他掩上房門道。

韓濟卻沒有回答，只是將燈盞里的燈芯撥了撥：“不盡潭在青元城百里之外的潭山上，現任的潭主姓薛名昊，我沒有見過他，只聽說是個很有手腕的厲害人物。不盡潭內上下總共有將近二百余人，這二百余人分散在五個堂內，潭影堂便是其中之一，這五個堂各司其職，最后由潭主總領。”他突然抬起頭看了簡容一眼：“不盡潭在潭山盤踞已久，要進入五堂內，不知道要經過多少關卡，若是普通人，只怕還沒進潭山就被打了下來。”

簡容皺眉道：“他們抓了人，難道官府就不管嗎？”

韓濟嘆了口氣道：“簡兄弟，你一向聰明，怎么想不明白這層？他不盡潭能在潭山立足，若不是和官府交好得到了官府的默許，焉能如此？且你就算報官說他們抓了人，可是你有證據嗎？倒是他們死了那么多人在青元城，恐怕官府會找我問話。”他接著轉向靜靜躺在床上的青年，“他也不能在這里久留，在他清醒過來之前，得把他藏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

簡容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說話太莽撞了，他按捺下心中的焦躁不安：“韓大哥，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有沒有什么辦法能盡快將金陀從不盡潭救出來？”

韓濟道：“硬闖是絕對行不通的，據說薛昊貪財，不如明天我備好一車禮物，然后再登門求見，只要能進到潭山去，問清他們的目的，就不愁救不出金陀。”

“多謝韓大哥仗義相救，日后韓大哥若是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定當百死不辭。”簡容向他躬身行了個大禮并如此承諾道。

韓濟起身扶住了他，面色凝重道：“簡兄弟休要道謝，雖然我心思沒有簡兄弟玲瓏，但是我也知道此次金陀兄弟被抓跟我大有干系。先是跟我斗陣的齊兄不知所蹤，然后是不盡潭那群人堵在九曜臺前抓人，而且，他們攻擊時好像有意避開了我，我看他們的意圖并不在簡兄弟你們，而在我。歸根到底，是我連累了你們。”

簡容道：“韓大哥不必自責，此事并非韓大哥的過失。”

韓濟一手撐在木桌上，滿臉憂戚之色，“只是我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惹上了不盡潭這幫人！我素日一門心思都在籌策上，跟他們并無半點往來。”

簡容道：“明日去到潭山就可以弄明白了。只不過，在九曜臺那里，他們折了那么些人，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韓濟想到這個也是頭大，但潭山又不能不去，他咬牙道：“事已至此，是龍潭虎穴也要去一去了。”

二人連夜將於陵括送到韓家老仆在城中的一處偏僻小宅，回來后又去準備禮物，等一切安排妥當，已是四更了。

簡容和韓濟只各自休息了片刻，就驅車前往潭山了。

路上韓濟和簡容講起了不盡潭的來歷。據說，潭山上面有一處神潭，是一位羽化登仙的高人修行時的打坐之處。因為潭水常年伴隨著高人修行，所以沾染了靈氣，數百年來從未干枯過，就是遇到了大旱之年，這里的水依舊充盈不絕。后來一位姓薛的武師在這里住下了，他把神潭修進自己的院子里，并給神潭取名叫不盡潭。再后來，薛家漸漸在潭山壯大起來，薛家后人就自稱是不盡潭之主，江湖上也就把他們這一門叫做不盡潭。

馬車已經離開了青元城，走過一段大道之后，駛進了一條崎嶇的小徑，簡容看著車窗外層巒疊嶂的山峰，心里頭的憂慮感漸漸加深。

潭山之上，有神潭之稱的不盡潭看起來和普通水潭并沒有多大差別，唯一不同的是，在不盡潭旁邊立著一塊高聳的灰白色大石頭，上面書寫著“不盡潭”三個字，據說是薛家先祖親筆。從不盡潭延伸出兩條小小的溝渠，一條通向山上水源處，一條則通向潭主薛昊的主屋。

從不盡潭引出的水在主屋內形成一個方形的大水池，水池中升起數個荷葉蓮蓬狀的石制桌椅，此刻，薛昊就坐在水中的荷葉椅子上，慢慢給自己斟了杯酒。

“你是說，潭影堂派出去的那批人全折在青元城了？”薛浩這話是對坐在他對面的一個灰衣男人說的。

那個灰衣男人遲疑著點點頭：“是的。”

薛浩握緊了手中的酒杯，但又轉念想到這個杯子是才到手的極品月光琉璃盞，就忍下了把它摔出去的欲望，只對著那個灰衣男人冷笑一聲：“你們的人可真有用！韓濟不過是個不習武的普通人，你們抓不到他不說，還把自己葬送了進去，你們潭影堂就是這么辦事的？”

灰衣男人聽了訓斥后連忙單膝跪下，請罪道：“潭主恕罪！據唯一活著回來的李道水所說，我們派出去的那批人是折在了一個青年高手的手里，那青年不知道什么來歷，年紀輕輕就練了一身奇功。”

“哦，那他和韓濟又是什么關系？他現在是否還在青元城內？”

“不清楚，只知道他和韓濟還有另外一個少年一起從九曜臺里走出來，然后就碰上了我們的人。”

“還不去查清楚？難道你還等著我親自去查？”薛昊說完，那灰衣男人說了聲“是”就要退下，但又被薛昊叫住了，“在城內行事不要太張揚，另外，派些機靈點的人去查。”

薛昊說完，見灰衣男人還沒有退下的意思，就覷著眼睛問他道：“還有何事？”

灰衣男人恭敬問道：“潭主，我們的人死在了青元城，官府那邊要不要……”

薛昊冷哼一聲：“你以為官府真的會為了咱們的事操心？他們這群人，誰不是拿著好處享清閑？他們不來找我們我們就裝作無事安心過日吧，你倒還想找上他們，只怕到時栽了跟頭還沒人說理去。”

灰衣男謹慎道：“但是我們那些兄弟的尸身還在他們那邊。”

薛昊把玩著手中的杯子沉默了半晌，才道：“這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會處理，不會讓兄弟們死后連個妥善歸處都沒有。”灰衣男人聞言就退下了。

薛昊心里很不痛快，他心里不痛快也不想讓別人過得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