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在一旁的簡容聽到韓濟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齊瓚留給我的那封信，我知道那封信上面說的到底是什么了。”韓濟一邊往藏書閣的方向走，一邊跟他解釋說。

韓家的藏書閣是韓濟之父所建，論年頭，與韓濟的歲數相當，這一座不大顯眼的木樓，卻是韓家最讓人費心的建筑了。因為當日建造之時沒有選好位置，導致在建成后藏書閣內極易生潮，所以每年都要著人去檢查閣中的梁柱是否有損，若是有損，還要另外找人修繕。藏書閣內的書籍也要定時挪出來晾曬，免得爛在里邊。韓濟也曾考慮過，是不是要另選一處好方位重建藏書閣，可是韓家老仆的一番話打消了他的念頭，老仆說，常常聽說有哪家的藏書閣因為失火，致使里面的藏書盡數焚毀，但極少聽說，有哪家的藏書閣因為潮濕，使得里面的書籍毀于一旦。之所以這樣，大抵是人們自以為選了好所在，便不在時時留意藏書閣的情況，所以有什么潛在的隱患，也不能及時察覺，更不能遏止；反而選的位置不甚好的，便能有所憂慮、有所顧及，這樣一來，一發現有什么問題便能提早防范，相應的書籍損毀的風險也就會小得多。

老仆跟在他父親身邊多年，很有些見識和智慧，在他父親駕鶴西去后，老仆又忠心耿耿地跟著他。他有什么不能當即決定的事情，有的時候就會問這個老人，現在這個老人說了這樣一番話，而他也覺得老人說的頗有道理，所以重建藏書閣的事就沒有再提了。

他們來到藏書閣時，發現那里很熱鬧，韓家的仆人有的正在往外搬書，有的正在那兒指揮工匠修繕房屋，見到韓濟，都連忙行禮。

“他們現在這是做什么？”韓濟問一個身穿青色衣裳的男仆。

那個男仆叫做念賓，從小就被賣入了韓家，韓家老仆憐他年幼，就將他帶在身邊悉心照顧，視為半子，而念賓也感激老仆的顧念之情，稱呼他為從父。念賓為人誠實厚道，做事也煉達可靠，就連韓濟對他也是信賴有加，故而此番一上來就問他。

念賓對韓濟躬了一躬，才說：“最近檢查藏書閣，發現里面有幾根柱子竟然被蛀空了，從外面看不出來，但是敲打聲音有異，遂找了工匠來看。工匠說，幸而發現得早，這幾根柱子里面已經被蟲給蛀空，支撐不了多久，雖不至于使此閣就此倒塌，但也得及時找木材加固才行。因為前幾日主人你一直未歸，所以我就沒有擅自找人修繕，今日忽見主人你回來了，便想向你稟報此事，但在路上遇到了從父，他言主人在外多有辛勞，不宜以瑣事煩擾，故命我自找幾個工匠將藏書閣修繕一番，只是需打理好里面的書籍，切不可讓其有半分損壞。我見今日恰好又是個晴朗日子，所以讓他們將藏書閣里面的書籍搬出來晾曬晾曬。”

韓濟點頭：“這樣也好。”

念賓見韓濟還站在一旁，就要給他搬來座椅，韓濟止住了，問：“他們幾時能修繕完好？”

念賓回答說：“只是加固，無需花費太長時間，大概再用半個時辰就好了。主人若是現在要用藏書閣，我便叫他們退出來，另尋時間修繕即可。”

韓濟搖頭，“不用了，讓他們繼續修吧，等他們修好了你再叫人告訴我。”

念賓應了聲是，韓濟和簡容、金陀三人就一起離開了此處。

他們在后園的閣子里閑坐，簡容問道：“韓大哥，你說齊瓚留下的信息與一副與圖有關？”

韓濟點頭，“不錯，我現在仔細想想，如果他留給我的這封信里面有什么隱含的意思，那答案一定那幅與圖之中了。”

說到這里，他又將年少時在洵亭的事情略略說了一遍，只是省略了自己拜師的一段。

說到仙師從與圖中變出金魚的時候，金陀驚訝不止，“這位仙師可真是厲害，居然能從與圖里變出金魚來！”

韓濟微笑著說：“的確厲害，不然怎么稱得上是仙師呢？”

“那他想吃魚的時候，隨手就可以變出一條魚來，都不用到河里去抓或是去釣魚了。”金陀繼續說。

簡容說：“別人是仙師，說不定都不用食五谷呢。”

金陀恍然大悟一樣，“是啊，仙師是不食五谷的，我都給忘了。”

就在三人笑談的時候，一個仆人來稟告說藏書閣已經修繕完畢，那些工匠也都打發出去了。

韓濟聽說了，便又立刻赴向藏書閣。

念賓做事隨他從父，不僅將藏書閣收拾干凈了，連之前搬出來晾曬的書籍也都一一擺放回原處。

簡容隨著韓濟走進藏書閣內，發現這個閣子雖然不大，但里面藏書還挺多，一列列烏黑的架子從房門口那里縱向排列過去，上面擺滿了書籍。韓濟指著架子說：“為方便查找，每一列架子上所呈書籍的類別皆有所不同，這最左一列是關于大道、治國、經略的文章，從這邊數來的第二列，是關于王侯傳記、各國歷史的文章，第三列是各家紀要及一些修身養性之文章，第四列是一些詩賦、怡情閑文等，第五列收錄了與數術相關之書籍，最后這一列是星象、醫藥、命理之類的書籍。也不知道當日我父親將與圖放在了哪一列，我們只能一列列找起了。”

于是他們三人在這幾列架子中尋找起來，但三人將所有的書籍都翻查了一邊，卻沒有輿圖的蹤跡。

難道自己的父親當日從自己這里收走輿圖之后，就將它焚毀了？韓濟忍不住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他越想越覺得這也不是沒有可能，便漸漸地心生失望。

原來，他父親當日將輿圖交給他之后，他就開始有點后悔自己放棄得太早，于是又偷偷照著仙師的口訣修煉起來。但很快他父親便發現了他的計劃，然而知道了之后他父親也并沒有責備他，只是將他叫到了書房，進行了一場長談。長談的結果就是，他保證以后不會再偷偷修煉，輿圖也交給他父親處理。

“韓大哥，這藏書閣除了這幾列架子，可還有別的地方藏有書籍？”簡容問。

韓濟搖搖頭說：“藏書閣樓下潮濕，不適合藏書，頂上夾間又太過低矮狹小，人在其中抬頭都有些困難，故只堆些雜物，所有的書都在這一處了。”

他說完，突然察覺到了什么，“也許，輿圖還真的被他放在那個地方了。”

韓濟在藏書閣最頂上的雜物堆里翻找了許久，最后終于找出了一卷落滿灰塵的圖卷，說起了，這東西確實不算是書。他輕輕抖落上面的灰塵，臉上現出一股復雜的神情。

既有些對昔年之事的感嘆，也有些對今日之事的僥幸，還好他父親沒扔了它，不然困擾他的謎團就找不到答案了。

他們三人俯身在這個低矮的夾層里，也顧不得地板上的灰塵沾了一身，像期待著什么一樣緩緩展開了輿圖。

輿圖展開之后，簡容這才發現上面畫的是青元城。

輿圖繪制得很詳盡，不僅畫出了城中的地勢起伏，連青元城周邊的山脈水源也都畫了出來。圖中的一筆一墨看似隨意揮就，可是整個青元城的氣勢似乎都被納入其中。

輿圖上有一些地方被作上了標記，而且那些標記每一處都似乎有點不一樣，雖然差別不大，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不同來。

一般來說，被作上了標記，那就意味著這一處很有可能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或者隱藏著什么不一般的含義，以至于讓作此圖的人特意在圖上把這一處給標注了出來。順著這個思路，韓濟和簡容他們便格外關注輿圖上有標記的地方。

努力撇開腦海中其他因素的干擾，簡容專注地默默分析著輿圖上的那些標記點，這些標記正在他腦內像星星一樣閃爍轉動，突然，他好像被什么東西擊中一樣，神情一滯。

而韓濟在對著那幅古舊的輿圖看了半刻鐘后，臉上的神色也慢慢變了。

半晌，他對著輿圖怔怔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他們。”

韓濟一抬眼，正好撞見簡容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于是他將輿圖卷了起來，對簡容說：“看來你也發現了。”

而在一旁的金陀，這時候習慣性地不去打擾另外兩人。

三人從藏書閣中出來，到了韓濟的書房。韓濟將書案上的東西全挪走，然后把輿圖鋪在了上面。再將在潭山上所看到的那個陣與之對比，果然，上面所有的節點都異常吻合。

“這絕對不是巧合。”韓濟面色凝重。

這當然不可能是巧合，簡容也好奇，到底是誰將青元城本身設計成了一個大陣，在這薄薄的一卷紙上？

以城為陣，好大的氣魄，好大的手筆。

畫此陣的人必然是個極為精通籌策之術的不世出的高人，能將萬千溝壑納于胸懷，吞吐天地之氣，明察微妙之物。

他看了韓濟一眼，想到，他為什么會有這樣一幅輿圖，難道這陣是……后者不等他出言便解釋說：“這陣應該是之前住在洵亭的那位仙師設想出來的，當時我的父親和齊瓚的父親也在那里，他們或許也有參與其中。至于他們為什么試圖將青元城設計成一個陣，我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是以青元城為陣，且先伯父又是官府的籌士，說不定此事的幕后籌劃者是官府的人呢？”簡容猜測。

韓濟說：“這也確有可能。原來我父親所說的他們當年在洵亭的任務，就是指這個。只是他為什么這么多年一直不告訴我實情呢？薛昊又為何手上會有這個陣圖呢？”

其實知道了這一層，有些事情就可以聯系起來了，比如薛昊請韓濟上潭山，比如齊瓚半夜在書房身亡，現在看來，恐怕都與這個陣圖密切相關。但是，也僅僅知道這些事情有聯系而已，其他的，例如，薛昊為何會有這個陣圖？他找韓濟前來破陣的目的是什么？韓濟和齊瓚都是與陣圖相關的人，為何有人想要他們兩個的命？他們二人死了于對方又有何好處？另外，也是很重要的一點，這個陣圖有沒有被實現，也就是青元城有沒有真的變成了一個大陣？就算這個陣被設計出來，可要實現它，依舊很困難。但是如果不能實現的話，他們又為何要畫出這樣的陣圖出來？所有這些，于他們依舊是一團迷霧。

簡容一邊看著那副輿圖，一邊在腦中整理近日的各種信息。他的手指順著圖中的一條脈絡慢慢劃動，卻發現了另一件事。

之前沒有看明白，現在卻根據圖上的那些標記看明白了。

“韓大哥，要是我的判斷沒錯，這應該是個護陣。”

籌策之人普遍認可，陣根據效果可分為三種，一種是迷陣，一種是傷陣，一種是護陣。所謂護陣，是比較特別的陣法，因為它的效果與之前二者恰好相反，是為保護陣中之人而存在的。

韓濟聽他之言后，也過來看，發現這果然是個護陣。

他的心不知為何突突地跳了兩下。

不過現在最緊要的是先解開齊瓚留下的信息。簡容看著圖上的那些小魚標記，問道：“齊瓚說的‘魚都’難道就是圖上這些有魚標記的地方？他說‘同游’，意思是否是叫韓大哥你去一趟這些地方？”

韓濟對著輿圖嘆了口氣：“我想應該就是你說的那樣吧，至少我現在也猜不出別的意思。”

“不知道這些地方到底藏著什么古怪，讓齊瓚死前留下信息，定要韓大哥你去一趟？”

“有什么古怪，我們去一趟也許就能找到答案了。”

現在他們仿佛處在一團迷霧中，而迷霧中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點線索，他們要走出迷霧，只能順著這條線索走下去。

圖上有魚標記的地方處在青元城的周邊，他們二人不敢耽擱，草草收拾了一下，一人騎了一頭驢就晃悠悠地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