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封來信
- 寄世歌
- 第三風
- 4050字
- 2019-08-20 21:58:14
“韓大哥,你相信這世間萬物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嗎?”翌日,簡容在后園池邊這樣問韓濟。
“我一開始是不信的。”韓濟垂下魚竿許久都沒有魚來上鉤,于是他將魚竿提了起來,去檢查末端的魚餌還在否,“但是后來發生了許多事,讓我開始懷疑自己抱有的這個念頭。”
“哦?”
韓濟將魚餌又甩入水中,緩緩說道:“大約人在少年時,志遠心高,很少愿意去相信萬物皆有定數的這個論調,但隨著年歲漸長,歷得多了,心也倦了,就逐漸把世間的那些紛擾看淡了些,開始靜下心來回顧往昔,這才陡然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始悟前言不虛。”
“這也是情理之事。假若世上少年都看破紛擾,參透紅塵,那還有誰肯立志凌云、奮力一搏呢?如果誰都甘于其地安然老矣,那這世間又有何趣味?人又何苦來這世上一遭?欸,好像有魚上鉤了。”
簡容忙忙將魚線拉了起來,但他拉早了些,還沒提出水面就被魚兒給跑掉了。
他看著自己空空的魚鉤,有點郁悶。韓濟笑著說:“慌張穿不上鞋兒,心急釣不著魚兒。”
他這邊一無所獲,但金陀那邊卻釣上來了一尾大魚,正喜滋滋地將其放進了魚簍中。
簡容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魚簍,只得再穿上餌,將魚線甩了出去。
三人并坐在小池塘邊上,一人拿著一根魚竿,韓濟正在和簡容閑聊,突然有人報說齊家人送東西來了。
韓濟聽后微微有些吃驚。
將齊家仆人請進來后,那人恭敬地遞過一個方木盒子。韓濟打開盒子后,就知道這東西為什么要放在盒子里了。
那是一封信,一封沾了血的信,幾點殷紅的血跡附在素凈的紙上顯得格外刺目。韓濟展開看時,信上面只有短短兩行字——三至洵水,文題有二,愿與君同游魚都。
這十五個字沒頭沒尾,看得韓濟疑竇叢生。
他拿著信反復看了幾遍,然后問齊家仆:“你家夫人叫你來送信時,有沒有說什么?”
齊家仆答道:“我家夫人說這是我家先主留給您的東西,昨日家中事多,所以一時忘了交給您,故而今天差人送來。”
齊瓚為何會寫這樣一封信給他?韓濟心里著實想不通,他思索片刻將信依舊放回木盒子里,“你家夫人還有沒有說別的?”
齊家仆道:“我家夫人就說了這些,沒別的了。”
齊家仆人下去后,簡容就問:“齊瓚給韓大哥你留了一封信?”
韓濟也沒料到齊瓚會寫信給他,于是又將信從木盒子里拿了出來,遞給簡容,“我也沒想到他最后會留下一封信給我。而且信上面的話頗為怪異,連我也看不懂。”
簡容接過信來,輕聲念道:“三至洵水,文題有二,愿與君同游魚都。”
筆跡很潦草,看來寫得匆忙。
不過一般來講,寫得再怎么匆忙的書信,都會在信的開頭寫下收信人的尊諱,在信尾署上寫信人的名字,但這封信卻無頭無尾,奇怪得很。
他忽又想到,這封信并沒有指明是寫給誰的,為何齊家夫人卻十分肯定信是寫給韓濟的?而韓濟好像也知道這信是寫給他的。
他疑惑地又將信看了兩遍,突然明白了過來其中的玄機。
“三至洵水,文題有二”中的三水文二,恰好組成了個“濟”字,那是韓濟的大名。
齊瓚居然留下這樣一封猜謎似的信。他不肯直接寫上韓濟的名諱,一定有非常特殊的原因,那么那個非常特殊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他回想起當日看到的齊瓚書房的樣子,又悄悄看了一眼韓濟,心里只希望事情沒有他想的那么糟。
他壓下自己的各種聯想,復又將信遞給韓濟,有點遲疑地問:“韓大哥你跟齊瓚他,關系……如何?”
從之前的種種情形來看,他實在看不出這兩人的關系很好,而且齊瓚對韓濟的態度,根本不像會邀他“同游魚都”的樣子。
“還有,這魚都又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一個地方?”等不及韓濟回答,簡容又拋出新的問題。
韓濟作為當事人卻也是一副頭疼不解的模樣:“齊瓚從小就有些孤傲好勝,所以他跟誰也不親近,雖然我們相識已久且父輩交好,但在他看來我恐怕也算不上他的朋友,他會寫這樣一封信給我,我都有點不敢相信。而且,他寫的東西我也看不明白,至于魚都,我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這就尷尬了。
“這洵水我倒是知道,只不過與青元城相距甚遠,他信上面寫‘三至洵水’,難道他曾多次去到洵水那里?他去那么遠又是做什么呢?而且他特意寫在給韓大哥你的信上又是何意?”簡容一口氣說出自己的疑惑。
韓濟皺眉嘆道:“唉,我也猜不出他的用意。最近有太多紛亂迷離之事,我影影約約覺得它們是彼此有聯系的,但是怎么也想不出其中的關節所在,索性也懶得去想了。”
這封信一至,韓濟和簡容就沒有多少心思釣魚了,況且現在也已日將正中,于是他們收了魚竿,準備回屋了。三人將各自的魚簍提到一處,結果是金陀釣到的魚最多。
簡容笑著拍了他一掌,“行啊,沒想到你釣魚還有一手,跟你在一起那么久我都沒發現。”
金陀咧嘴笑了笑。
韓濟于是問他想要什么彩頭。
金陀想了片刻,道:“我想要個泥人兒。”
這倒有點出乎簡容的意料,他問:“這倒稀奇了,要泥人兒的話你自己捏一個不就好了?”
金陀道:“這個泥人兒我捏不了。”
簡容略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韓濟笑道:“我知道采彤街那邊有一個人最擅長捏泥人兒,他捏出來的泥人兒惟妙惟肖,什么太上、媧皇、西王母、羽人,從他手上出來的就跟前人畫像上的一樣,大家都說他這捏出來的泥人兒要是放久了怕是要有靈性了呢。”
金陀欣喜不已:“那韓大哥你帶我去吧。”
韓濟說:“不慌,我們且先回屋,等填飽了肚子我再帶你過去。”
金陀欣然答應。
下午,他們就來到了采彤街上。
簡容環顧四周,這條街上雖然也熱鬧,但是還是不及他和韓濟昨日去的那條街。
韓濟帶著他們七拐八拐,最后來到了一個破敗的小房子前面,那房子門窗皆朽,房門的左右兩邊長的一蓬蓬雜草都要沒人小腿了,要不是庭前看得出有人經常打掃,這還真像一處荒宅。
房門就大大方方地開著,他們向里看去,只見屋內有個人七歪八斜地躺在藤條椅子上,正在打盹兒,看樣子就是這屋的主人了。
韓濟在外面喊了一聲權當打招呼,不過屋里沒動靜,他于是聲音略微提高了些,這時里面的人才懶洋洋應了一聲:“進來。”
他們三人才進屋,一股酒氣就撲面而來。
屋主人見他們三人進了屋,自己就從藤椅上坐了起來,打了個哈欠,睜著惺忪的睡眼道:“三位可是要來捏泥人兒的?”
韓濟問:“你現在還能捏嗎?”
那人嘿嘿一笑:“能捏。你別看我喝了酒,手還是穩的。”又一指他們身后,“坐席在那邊三位請自坐。”
韓濟看了一眼那布滿灰塵和水漬的坐席,選擇站在原地,“不用了,我們說完就走。”
那屋主人也不以為意,問:“不知你們想捏個什么樣的泥人兒?”
韓濟把金陀讓了出來,對他說:“你想捏個什么,你就跟他說。”
金陀說:“我想捏個人。”
那屋主人又問:“公子想捏個什么樣的人兒呢?”
金陀神色猶豫:“我只見過她一次,她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了。我說出那人的樣子,你能幫我捏出來嗎?”
屋主人道:“公子略等一等。”
然后他向屋后面大聲喊道:“田降兒,快去你主人那里拿副筆墨過來,可莫要拖延,我這會兒急著用呢。”
只聽屋后面一個男童的聲音傳了過來,那聲音里滿是不高興:“就知道使喚我,你多備一副筆墨怎么了,每回都要借我家主人的?把錢都拿去喝酒了,卻連副筆墨也舍不得買。沒聽說捏泥人兒的還老去買酒吃,小心日后手打顫,丟了這營生的本事。”
攤主被男童這樣一番擠兌,卻一點也不惱,笑著說:“別啰啰嗦嗦的了,還不快去拿了來,真比你家主人還難纏。”
屋后傳來一陣腳步聲,應該是那男童走了。
攤主轉向韓濟他們三人,“公子且稍等片刻。”
片刻后,一個十來歲的男童走了進來,鼓著腮不情不愿地將筆墨遞到了屋主人的手上。
屋主人接過,滿意地點點頭:“是我習慣用的那副,你回去替我向你家主人道聲謝。”
那男童撇著嘴剛要走,屋主人又叫住他,“你之前不是說想看木偶戲嗎?今晚沈夢人家里就有,他也邀請了我去看,要不要我帶你一同去?”
男童頓時笑逐顏開,忙朝他行了個禮,“要的要的。多謝許先生。”
屋主人笑著揮揮手,“等我一會兒得空了再去跟你家主人說一聲。”那男童應了一聲就高高興興地走了。
屋主人擺好紙,研開墨,就對金陀說:“你先跟我說那姑娘的長相,我把她畫下來,你再看是不是。”
金陀想了想,說:“她長得像天上的仙女一樣。”
屋主人手中頓了頓,說道:“先別說天上的仙女沒人見過,就算見過,那仙女也各有各的模樣,你說的到底是哪個模樣呢?”
金陀不知道怎么回答,憋了半天,才說:“她是最好看的仙女。”
這屋主人還算有耐心的,沒有摔筆,但也可能因為這筆是借的,所以不好說摔就摔。
屋主人無奈地放下筆,說:“公子你不妨跟我說說這姑娘臉長得怎么樣,身段怎么樣,眼睛鼻子嘴巴又是什么樣。”
金陀聽了屋主人的話,想了想說:“她臉長得特別好看,身段也好看,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
簡容忙趕在屋主人要攆人之前,站了出來:“我大致還記得這位姑娘的相貌,她身量合中,鵝蛋臉,烏黑的頭發垂了下來直到她的腰那里……”
根據簡容的描述,屋主人才一筆筆地將那女子的形貌繪了出來,簡容一邊看著,一邊指出畫中的不合之處,讓屋主人邊畫邊改。
過了許久,屋主人才畫好,金陀一看畫像,驚喜地叫了出來:“她就是長這個樣子的!你可真厲害。”
屋主人直了直腰板,起身道:“這個泥人兒得要五百比輪,你們先付兩百吧,等十日后你們來取時再帶三百來即可。”
韓濟遞給他一個銀鑄,屋主人接了道:“等我一會兒。”然后走到床下拿了一個陶罐子出來。那陶罐子做得頗為精巧,兩邊各雕了一個舞練的歌姬,從歌姬手中飄下的彩練恰好形成左右耳。整個陶罐不僅形體流暢,沒有一絲累贅,而且上面雕飾的歌姬不論身形還是神態都無比逼真,簡直呼之欲出。
他打開罐子,將手伸進罐子里摸了幾串比輪出來,然后遞給韓濟道:“公子收好。”
韓濟收下錢,然后說:“你這個罐子倒是不錯。只是上面的歌姬為何都神情若泣呢?”
屋主人笑笑:“還不是為錢流淚。我當時做了好幾個這樣的罐子,只是沒想到只有這一個用得上,大家都覺得歌姬垂淚不吉利所以也沒人買,公子要是喜歡,不如買一個去。”
韓濟問了價就爽快地掏了錢。
屋主人于是又從床底下抱了個陶罐出來,一邊遞過來一邊說道:“我告訴公子,這陶罐要是裝了水那就更妙了,公子不妨回去試試。”
韓濟問:“怎么個妙法?”
屋主人答:“我現在告訴了你,你回去看時就沒什么趣味了,所以等公子回去看時自知。”
這屋主人也是個有意思的。
于是韓濟不再相問,別過這位身居陋室的許先生,三人就一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