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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要離開
我不知道自己在這家咖啡廳像傻瓜一樣等了他多久。至少在我看到他從門口慌慌張張進來的時候,我的怒氣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但我想說,如果我當時的眼神可以殺人,那他應該已經死了不知道幾千回了。
他有些抱歉地說道:“楊沫,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今天送輕輕去學校。”然后他抓了抓新剔的有些刺手的頭發,拉開我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每次聽到他叫程可輕為"輕輕",我總是慶幸他沒有矯情地喊我“沫沫”,不然保不定我會殺人滅口。
“你找我什么事?”他要了杯白開水,抬頭沖著我說道。他還是不喜歡喝咖啡,四年也不會改變一個喜好。記得高考之前,教室里彌漫著一股廉價的三合一咖啡味道,也只有楊于超那高尚的鼻子受不了這樣的味道。
“陳樹,怎么樣了?”我有些心虛,怕他發作。
果然,“你還有臉提陳樹。你真是個瘋子,他哪里對你不好了?該收收心了吧?”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陳樹對我很好,但是,“像我這樣的女人配不上他。”而我的確也這么說了。
床
“楊沫,你為什么總要輕賤自己?”
“楊于超你是以什么身份教訓我?你把自己當觀世音,還是你以為陳樹是觀世音?你沒那么偉大!你明明知道我的事,怎么還希望我能和他白頭偕老?老天,連我自己都嫌棄自己。”我有些委屈,有太多的原因,因為自己,還因為他總是掛在嘴邊的“輕輕”。那時意識到這一點時,連我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然后他進行了長久的沉默,像是在盡力消化我的委屈憤怒,又像是正在找一個適當反駁我的借口。最后他長嘆一口氣,用他慣用的正經口吻對我說道:“楊沫,你不要這么想,這不是你可以下定義的事情。那樣的事情不是你不要就可以不發生的。”
“那我是要好好夸獎你天真還是樂觀,楊于超?”這不是我想說出口的,但是我還是說了。所以,也如我所料,他生氣了。那一刻我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所有的嘲諷也沒有了方向。
“楊沫,你是不是早就想過只是跟他玩玩的根本不想認真的?就像對李向陽和陳城也是一樣。你不覺得這樣對待一個真心待你的人有些不公平么?”他頓了頓,又接著說:“楊沫,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到底想要什么,這個問題我已經很久沒有思考過了。在八歲的時候,我最想要的是我親愛的爺爺可以陪伴我一輩子;十六歲的時候,我想和某個人白頭到老,永遠在一起。但是我忽視了這個永遠的重量,兩個人在一起卻只有一個人在執著著共同的未來,所以永遠這概念就不再被我留戀。而現在,我開始不敢思考自己想要什么,而是卑微地認為自己要不起這一切,或者是沒有資格。
“正因為他們都對我很好,所以我才要這么做。”我想他會懂得。
他皺著眉有些抑郁地問我:“楊沫,到現在,你還相信愛情么?”
我沒有回答,但是我知道,即使它讓我傷痕累累,狼狽不堪,但我依舊相信它,原諒他。沒有什么非說不可的理由,它像是一種遺傳基因一樣隨那個女人的血液流到我的身體。
最后我只記得那天的對話是以我的“我要回S市”結束的。
火車站候車室總是給我一種想要逃避的壓抑感。所以我不喜歡那種人來人往的地方,會顯得自己異常渺小孤單。當時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嚇到,或許誰也不會想到平常目中無人飛揚跋扈的楊沫會有這樣出人意料的想法。這不是我一時興起的想法,也不是對火車站候車室獨有的偏見。當我第一次乘坐的長途車穿過一條漫長的隧道的時候,我看見隧道頂端昏暗的燈光透過車窗玻璃掙扎著照進車廂,忽明忽暗。那時候我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正在進行一次貧困的大逃亡,而那個車站的候車室就是逃亡的起點。
現在逃亡過后,站在火車站廁所那面骯臟的鏡子前,我的艷麗嫵媚連同所有的滄桑憔悴一覽無余。然后我對自己說:“楊沫,你就這點出息么?有什么好害怕的,回家而已。”
我在害怕,這是我不能否認的事實,沒出息地害怕踏上那個應該稱之為“故鄉”的土壤。因為我知道,踏上那里,我注定平凡。那里有我不敢面對的生兒育女,白頭偕老——都是一些可笑的傳說。鏡子里,我看見自己自嘲地笑著,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但是所有的一切已經成為一種刻骨銘心的習慣。
其實最主要的是要面對一個不得不見到的人,一個目睹在那場廝殺之后狼狽不堪的我的那個人。我害怕她的鄙夷,害怕她自然而然的趾高氣揚。即使那里還有一個我最想見到的人,四年的時光足夠一個男孩成長為男人。
楊于超還是來了,違背了那天他在咖啡廳對我說的那一句:“楊沫,你敢走,我就敢不來送你。”
他說這句話或許是為了自己,又或許是為了陳樹。至少在楊沫的思維里應該這樣解釋。只是我已經不太相信他的喜歡,是因為時間太長,還是因為換了方向,我已經不太明白了。至少在他青澀地說出“楊沫,我喜歡你”到真正確定和程可輕在一起,怎樣的心理變化我不會揣摩——我一直覺得自己不是一個聰明的人。
當然程可輕也來了。我和她不算太熟識,就因為楊于超而扯上了一點簡單地關系,比如男朋友的朋友,但——我不喜歡她。她就這樣站在楊于超身邊,自然又輕松地挽著他的手臂。這是我不喜歡做的動作,甚至排斥。因為某個人,某個對我來說已經無關緊要的人。
他們背對著陽光照進來的方向,不算般配地站在一起。程可輕說:“楊沫姐,路上小心。到了以后打個電話給超吧。”還是那種柔軟的,不能回絕的語氣。
我點點頭,“你們回去吧,我一個人沒事情的。”
自始至終楊于超就說了一句話,“路上小心。”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們之間的習慣——在別人面前總是沒有太多話題。特別是在楊浩面前。
我這樣想著就鬼使神差地隨著人流走上了火車檢票口,然后身后的一切開始模糊。
我喜歡火車這樣神秘笨拙的東西,不僅僅因為它作為一種廉價安全的交通工具,在異鄉的土壤奔波,帶著惆悵的人們尋找生計,更因為它撞死了我最愛的詩人。
記得小時候第一次見到火車——楊城,那個我應該稱為“爸爸”的男人帶我見的火車。我看見那個灰綠色的長長的箱子,一節一節地連接在一起,然后一點一點靠近我。近得我幾乎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屬于歲月的味道,還有那巨大笨拙的輪子與軌道摩擦后傳來的氣味,爭先恐后地鉆入我的鼻孔。震動,唔鳴,硝煙,像激烈的戰場一樣的場景。當一切平靜之后,我看到了他想讓我見的女人——一個外國女人。她的皮膚很白,頭發是柔軟溫暖的棕色,我不知道她應該生活在怎樣的國度,或者說應該是怎樣的土壤,氣候才能孕育出這樣的人。
她看到我,蹲下身子,有些冰冷的手就這樣撫摸著我光滑的臉頰,說道:“你就是楊沫么?”說完還不忘風情萬種地抬頭看看我爸爸。
“你好,漂亮的小姑娘!我叫莉莎。”她用柔和嫵媚的聲音說道。
那時對于那種飽含真誠,沒有惡意贊美我的人我都抱有一種好感。即使那是我沒有真正明白“漂亮”這個詞的含義,義務。是的,一直覺得這是一種義務。或者責任,是對自己。但是我不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主人,我以為上天給我的資本就是為了讓我揮霍,以至于可以和平常人相同,這應該就是一種平等。
我是下午一點左右的火車,去S市的路程算不上遙遠。在夜幕降臨之前,也就是恬靜的夕陽與地平線親密結合的那一刻,我看見S市巨大的標志建筑在夕陽下熠熠生輝。我開始害怕,無邊無際的恐懼從我身體某個不知名的陰暗的角落肆無忌憚地襲向我可憐的心臟。我對自己說,沒事的。可還是抑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這個時候楊于超的電話適時打來,他總是在我最無助或者驚慌失措的時候給我安慰,這會讓我聯想到一個叫“心有靈犀”的陌生的詞,即使我知道這樣一個浪漫的詞不適用于我和他之間。
他說:“楊沫到了么?”
我覺得那時我肯定很丟人,我竟然說:“楊于超你也回來好不好。”但說完我就后悔了。
他沉默了很久,這是我最害怕面對的事實。是的,他在猶豫,這是一個十分讓人為難的問題,他必須放棄很多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東西,包括感情,我是指程可輕。所以在他之前,我說道:“楊于超,我開玩笑的。你以為沒有你我真的不行么?”
他嘆了口氣,帶著些怒氣說道:“楊沫,你這該死的女人。沒有我你就是不行。”然后他有換掉了那種惡狠狠的語氣,“楊沫,不要讓我放不下你。”
我不知道為什么在這里聽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惆悵留戀。然后我急急地掛了電話,我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傷害這個無辜的人,他應該走那條平淡卻又神奇的路,所謂的生兒育女,白頭偕老,而那個人不可能會是我。
然后火車進站了,發出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