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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雪
師父的手埋進雪里、再也沒抬起時,我就知曉,這世上沒有誰是容易的。堂前的燕子要尋好泥、草里的蠶蟲要找桑葉,沒等來春天,我出了谷、入了城,我琢磨著,人總是要活下去的。
我叫秋子硯,今年十七。街旁擺塊布擱筒簽的算命先生頂著兩框黑眼圈、拉住我沖我嘿嘿直笑的時候,我心說城里人真會玩兒啊。
他問了我的名字歲數(shù),直說是個好名,一聽就是要飛黃騰達的人。我點點頭,其實想的全是老墨忽悠我——他說撿到我時我正抱了塊香噴噴的硯臺咬得歡。
我問他:那硯臺呢?
他跟我說:谷里恰好缺硯,拿去用了,現(xiàn)在正與你師姐狗爬字體融為一體、長存天地。
我呸。
摳門玩意兒盡占便宜!
老墨就是我?guī)煾福莻€出世的醫(yī)師,總與我說萬花谷外的人、心都是黑的。他大約覺著我會附和他,畢竟天上總不會掉孩子的。
‘再黑也沒得你黑’,我記得我有許多次都是這么回的,幾乎是養(yǎng)成反射習慣了。
他死時不過三十七歲,生前都是歪痞的,就連闔眼的時候也不正經(jīng)。他抓著我,跟我念叨,‘小硯兒喲,谷里山楂一定要管好,來年長出的才會又大又圓……’
他真喜歡吃那些果子,也變著法吃。
從我記事,這廝就開始離我稍遠一些。從前我跌跌撞撞要去吃他手里的糖葫蘆,他笑嘻嘻地躲來躲去,總是與我隔了幾丈,等到我委屈地嚎出嗓子、引來師姐卷起袖子要揍他時,老墨才念叨了‘知錯了知錯了’,一邊蹦蹦跳跳地走過來,在我三尺外彎下腰,把糖葫蘆喂過來。
后來他咳血、昏厥,我學了他一半兒醫(yī)術,才知道早前他的身子骨就一直不大好。
我想啊,可他那么厲害,一手針法出神入化,怎么會扎不好自己?師姐那年正要離開,臨走前便悄悄與我說,老墨醫(yī)誰都好,就是不肯醫(yī)自己的。
我不懂了,難道個中還有什么緣由?
師姐也不知道,我倆的腦袋就埋在一起嘀嘀咕咕,這時候老墨就從床上竄起來,瞪著眼睛說要吃糖。
多大個人了還吃?老了肯定一口爛牙。
可惜,他等不到老。
我真想抱抱他——十二年,我終于如愿以償。
我把他葬在雪地里。
記憶里萬花谷一直只有我們?nèi)恕A昵皫熃憬恿怂牧睿龉热チ耍蟾攀切嗅t(yī)吧。交代她的那晚是個秋夜,月亮還算圓滿,風也尚可。老墨輕悠悠的笑聲融化在風月里,他說:小扇兒啊,如果有人甜言蜜語地哄你,可一定要睜大眼睛。
師姐的眼睛一向又大又亮。
她點點頭,含著淚說道:師父真不留我嗎?
老墨把她那油光水滑的輕裘揩得亂七八糟,才笑道:往后換旁人留你了,小扇兒,你要乖乖的啊。
后來冬日,老墨躺在雪里,微笑著拍我的肩說:小硯兒,你要乖乖的啊。
這算命先生與老墨笑得快要重疊。我晃回神,他便將手往我眼前一攤,與我諂媚道:白銀十兩,下次再來。
……我錯了,他比老墨更坑。
好歹讓我聽清楚你解了個什么卦文啊??
我扯起嘴角蹲下來,與他平視,真情實感地說:“這位半仙,我觀你面色蒼白、肌膚干燥、眼圈發(fā)黑、氣短力弱,是心氣虧損的癥狀。要不要扎兩針治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