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了一聲,不知是嚇的還是疼的。
我揉揉額頭,對他說道:“賺‘大票’可有幾處忌諱。熟人便要不認你、不搭腔、不說破,我且算是認得你,也保準不會攪和。你要是做大了又圓不了粘子,怕是一人一巴掌能把你拍成面糊——先說好,你翻溝,我不撈你,只管自己走了。”
這話聽起來無情無義,可實在怪不得我。
且不說這互坑結的是梁子不是情緣,就算真有那么一絲一縷情誼,我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最不適合突圍逃跑。
丑話就該說在前頭,否則一來二去磨皮耽擱,我怕是要折壽。
沈琛聽了,拍拍胸脯,驕傲道:“那當然!不怕你搗亂,就怕你驚得說不出話!”
我撇撇嘴,自然是沒信幾分。
這城名叫新城,早前歸在十八嶺里的時候還叫新縣。后來吳王從雙城起義,縣里攀親帶故地沾了好處,才慢慢壯大起來,掙了個‘城’字。
其實內中卻還不算規整,衙吏有一半是遇事拿捏不準的半吊子,府丞嘮叨著改建,往西北邊去,都是籬笆挨墻、參差不齊。
沈琛家里就是籬笆光景,與山野村落一般。倒是鄰家高樓宅院,顯得他嬌小可憐。
反往東南去,有一條大龍江。龍江水深又闊,日夜商船來往,看來繁華,就不知究竟能掙多少好處。
沈琛一邊兒喋喋不休地介紹,一邊指向天橋底下:“你夜里來,這兒就圍了許多人。”
我問:“做什么?”
他咧嘴笑道:“聽書。上有封神聊齋,下有紅樓夢園,你想聽的,說書的都講。”
我看他得意,忍不住打趣道:“《宗政治》也講?”
沈琛果然一僵,撓頭笑道:“那是北國的讀物,當年北國自封,《宗政治》才發了半部。興許在國內早完結了,只是中原沒法引進。說書的敢講,也只能講一半。”
我點點頭。老墨是個喜歡舞文弄墨的,早年我扯他頭發要他理理我的時候,多半是埋頭奮筆疾書。
師姐說他在寫編年記,要將從前的大小事都記錄下來。
記下來做什么?我不覺著老墨是懷舊傷情的人。
我愛吃愛玩,與我無關的事向來掛心得少,漸漸的也就不管什么年記不年記了。
那書不知被他藏哪里去了,許是他屬了鴿子,自己存起來不再動筆。
北國自封之事,早年他們也與我說過,只是不知原由……老墨興許知曉一星半點,可盤問起來,總是一句‘內亂’帶過。
今兒提起《宗政治》,先懷想起往事的,竟是我。
沈琛抱著他神棍半仙的行當,沿著大龍江走。這時天朗氣清,積在屋檐瓦楞上的霜雪吸納日光,瞧起來還是軟乎乎的,有些可愛。
叫賣的依舊多,擠在道邊,大聲吆喝。冬日暖陽,口中呼出的白汽很快就散了。
我抬眼望向沈琛,他微笑著,眼里鼻尖都盛了點點光暈。邊棱朦朧在日輝底下,嗯……有些好看。
“哎呀。”他忽地叫喚起來。
這時候,方才的美好就像面具裂開細碎的裂紋。
“……”
我飛快地眨眨眼,試圖掩飾一閃而過的尷尬。
沈琛盯著眼前的人圈兒,興致勃勃道:“沒想到這處也有人開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