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掌柜的不服還是無意,我才講行當(dāng)擱在桌上,聽著咯吱一聲,窗扇便松了。一角吊在檻上,垮垮得宛如吊死在樹上的死軀,迎風(fēng)晃蕩,磨得耳朵痛癢。
所幸萬花谷里頭,修繕屋頂窗門的事兒都是師姐與我一同抗下,她走后六年,風(fēng)雨也不曾減小。若說修補敲打,我倒頗有一番自信。
那窗子便被我三兩下摁好,只是栓子折成兩半,一時半會兒找不著物什替它。屋內(nèi)尚有一股霉味兒,我想了想,干脆由得風(fēng)吹進來、將空氣換個新鮮兒。
茶壺里的水冰冰涼涼,也不知是何時換上的。我聞了聞,總覺著有股子濁氣。如此也好,我正好去個廚房。
拐角處,涼水便從壺嘴里蕩漾出來,壺蓋兒險些掀開。撞上我的丫頭神不守舍的,直至磕碰了才終于應(yīng)聲。
“對不住對不住!”
我有點遺憾,怎的不是撞見那位夫人。
我狹起眼打量這丫頭,約莫比我小上兩歲,唇紅齒白、膚若凝脂,一雙杏眼水光爍動、兩撇薄紅飛過面頰。柔軟滑亮的青絲纏成兩團、淺色的小珠花兒各簪三朵,是個干凈可愛的美人兒——比起她夫人還要出挑。
挨著審視,她一雙細嫩的小手在裙上絞得愈發(fā)緊了。我才知僭越,便忙擺擺手,問道:“有茶水沒有?”
丫頭點點頭:“有的有的,客人請回房稍等,錦兒馬上送來。”
她撒丫子跑開了,帶動一陣暗香浮動的涼風(fēng)。
是什么遮住了我的雙眼——是我的頭發(fā)。我默默將它們自面上扒拉開,又轉(zhuǎn)了一圈兒,轉(zhuǎn)到了菜園外頭。
這處安靜,想來并無他人造訪。我瞧著白墻,琢磨著是不是翻過去看看,恰好此時內(nèi)中傳出掌柜的深情款款的呼喚。
“姒娘……你信我……”
我抖了抖肩,這可比方才中氣十足的語氣要和軟萬分。
那‘姒娘’正是他的夫人。我還記得她挽起灰布露出面貌時,整個廳堂都亮堂了。
姒娘哀婉地顫道:“我怎合于你?我算什么……算什么東西……你就該放我自生自滅,何苦……何苦惹來非議?”
“我不在乎的——”
“江升!”姒娘倏然拔尖聲音,這聲唬住了我,也唬住了掌柜。
內(nèi)外皆死寂,片刻之后,她才緩緩哭道,“你不在乎,我在乎啊……”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這是叫我撞上什么苦情本的橋段了吧。
我覺著自己應(yīng)當(dāng)挪挪步子,恰好這時,身后傳來輕悄腳步聲。正好趕巧,我溜之大吉。
從菜園直通過去,就連進了一條大街。新城大街總共四條,分工明確。若想吃喝,便是朱雀街;若想玩樂,就往龍河街;若想買個好地開宅,那是田坊街。
這處專賣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布匹衣裳、詩書樂章,叫做長安街。
許是我今兒出門沒看黃歷,不知是哪個混小子沖我后腦丟了塊兒石頭。
老墨說,魯莽不通天下無敵,文韜武略寸步難行。
我自詡不是無敵的。
瞧瞧我這‘捕風(fēng)捉月’的姿勢可還標(biāo)準?‘亢龍有悔’的手法可還利索?
我想是利索的。
除開不慎踩了香蕉皮摔進書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