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我這話驚呆了她,而真心誠意又將人打動。阿姐眼睛一眨手絹兒一翻,玲瓏小嘴輕吐四字:“給老娘滾。”
好嘞。
我后退幾步,又抬眼看看那花團錦簇的牌坊、鶯鶯燕燕的姑娘,我想連我自己也是喜愛漂亮姑娘的,看著她們笑靨如花我自也開心得意。
阿姐挑挑柳眉,促動眼角的胭脂蝴蝶兒快要活過來。
“還不走?”
我想了想,對她嘿嘿一笑,以示友好。
《律書》有言:“卯之為言茂也,言萬物茂也。”
‘龍抬頭’這日處于驚蟄春分之間,是陽氣自地底而出,春雷乍動、雨水增多,最是柳芽翻綠的時候。
揣著老祖宗留下的風氣,農家多半要開始春耕,連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也要挑一粒種子種下,祈福納祥轉運……
嗐,莫問這些從哪兒看來的,聽聽那揣籃子滿街跑的小童如何推銷自己的花種,我不禁感慨:城里孩子也早當家。
扎了羊角辮兒的女童撲在我的膝蓋上,揚起紅紅的臉蛋兒對我笑道:“姐姐買些種子,能開出最好看的花兒——跟你一樣好看的最好看的花兒哦。”
我一臉慈愛地彈彈她的小辮,總覺得在哪見過她。思索良久才想到:莫不是從年畫兒上跳下的吉祥娃娃。
看那小辮子輕巧晃動,我聽著咯咯的笑聲,忍不住也笑起來。
她大約覺得成了大半,更撒起嬌來:“漂亮姐姐,買包種子吧,去‘仲春圃’轉轉,一定有貴人哥哥喜歡你!”
有沒有人喜歡我倒一點不重要,我卻是真喜歡這小女娃。瞧她眼里星光點點、面上活潑大方,又是換牙的年紀,一排牙缺了兩顆,卻不礙她討人心愛。
今年的冬日漫長了些,到了二月仍是脫不下棉襖,她就裹在花襖子里,領口繡了只打滾的貓兒。
我頓時覺著自己找到了知音。誰能不愛貓貓頭?找個院子扎個花架,搬個躺椅歇在陽光底下,倦了書味就放遠目光,看三兩只小奶貓追著轱轆球跑……
我暗暗決心:來日若再退隱,我便不回去萬花谷了——我要自己包個山頭吸貓去。
承這份緣分,我原對著種花的無感,也變得期盼起來。
待我翻出錢袋子開始摸銅板兒,那女童脆生生地大喊道:“一包十銅,謝謝漂亮姐姐!”
我驚呆了。
多少?!
十……十銅??
我表情僵硬地看她,掙扎地問:“四銅?”
女童在眾多路人注視下,狡猾地搖搖頭,眼目明亮得恍如黑耀。
“是十銅,十——”
她將籃子挎在臂彎上,伸高且非常夸張地張開手指頭。
我……我沉默了。
古人云,‘女孩子不會有錯’;古人又云,‘傷好女孩心的人該天打雷劈’。
我忍不住像為這位古人鼓掌,并十分肉痛地踐行他的名言。
女童收了錢又數了兩遍,這才歡天喜地地撒腿跑了。我想我沒留住她的芳心,只有一包油紙包躺在我的掌心。
我的臉色淡淡的,皮下已經精彩紛呈。
湊近那花種嗅了嗅,原來是谷莠子。
俗稱狗尾巴草。
呵,女人。
我看看天空,呆滯了一會兒。努力安慰自己說:
這是絕無僅有的有銅錢香氣的狗尾草,它高貴又樸實、青春不做作。
它萬不能做雜草的雜草、雜花的雜花——就算面目不改,它也要對得起這身價!
我要把它種到花園兒里去!
對了,剛剛說什么來著——
仲春圃?